《種之書》 1-1生育危機 那是人类面临生育危机的时代。精子数量大幅下降,冷冻精子遭受奈米污染物损伤。人类尚未丧失繁衍能力,却已无法单凭爱情、婚姻或人工受孕作为生子的保证。 于是人们开始重新计算受孕的机率。某一年,一套制度悄然出现──将性交从情感中抽离,重新放回生殖的原点。 一种新职业于焉诞生。他们被称作「种父」。经过筛选、训练与管理,他们拥有优良的基因、才智与稳定的心理特质。不是配偶,不是伴侣,只是孩子的基因提供者。是否申请配对,则取决于她的意愿。 经由制度授权、流程验证与合约签署,他会在她的排卵期进入她的身体,在她体内播种。过程合法、私密,不需要情感,也不需要关係。 一个孩子,就在这样的安排里成形。这无关浪漫或冷漠,只是新的分工、新的信任──从某一刻开始,怀孕变成一种合作,而非奇蹟。 * 2051年,台北信义区内某观测套房。 他正在她体内。 那张床够大、够软,白色床单凌乱成一圈圈褶皱,像刚摊开的花瓣。简诗恩跪趴在中央,手肘撑着枕头,腰自然拱起。男人的手扣着她的臀,另一手压住她背窝的凹陷,每一次顶入都带着节奏,稳定、坚定,把她的身体向前撞得发出细微的低鸣。 她整个人湿得几乎失控。 湿润声音在肉与肉之间黏腻回盪,每一下都插得深、插得准,像他早就知道她的快感带在哪里,知道她哪个角度最敏感、哪个位置一撞就会颤抖。 「啊……啊……」她喘得乱,声音断断续续,像是被从肺部挤出来的颤音。乳房随着律动一颤一颤,臀部被紧贴着撞击,根本无从逃脱。 她甚至感觉得到他睪丸的重量,随着每一次撞击轻轻拍打在她的会阴上,那柔软而紧实的坠感,带着某种原始的权势与准确,像是两颗沉默却饱满的宣告:这里,就是为了让她受孕而存在。 他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干她。 节奏稳定、呼吸冷静——不像是在做爱,更像是在完成某种精准操作。 可她一点也不介意。 这样的抽插,这样的硬度与深度,这样毫不退让的进入,让她渴望得近乎病态。她甚至开始幻想他的精液最好是满到从穴口溢出来,顺着腿根一路滑下来——那样受孕的机率会更高一点。 她真的想怀孕,用他的精子。 她眼角馀光瞥见旁边椅子上的人影,那是她的丈夫,眼神灼热的望着自己美丽高雅的妻子在另一个男人的身下。 他们已结婚多年,但那一刻她不想在意他了。 他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简诗恩刚要开口喘息,就被他猛然抱起。她一声惊呼,被他转了身——整个人躺回床上,双腿被他大掌撑开,翻转成传统的正常体位。 「等等才不会流出来。」他没有忘记这次任务目的。 他再次推进,简诗恩仰躺在他身下,胸口剧烈起伏,乳尖还因为刚才的快感而挺立泛红,双腿夹住他的腰,阴道湿滑地咬合着他那根仍在脉动的性器。 简诗恩仰躺着,喘息着,却一直睁着眼——直直地看着他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那是代号S14的种父。 他有着深邃的五官,额头与鼻樑沾着些许汗珠,喉结在灯光下隐隐起伏,嘴唇紧抿着,像是咬着什么秘密。 她伸手,指尖颤着从他颧骨一路滑到下巴,再沿着他湿湿的颈窝划过。 她突然想到,他只是一个19岁的青年。 他冷静的脸上带着稚嫩的少年感,他的皮肤还没有成年男人的粗糙,体毛也不多,睫毛却长得过分浓密——不是像孩子,却仍有那种「未经世事却冷静至极」的矛盾味道。 这让她有一种说不出口的羞耻和兴奋—— 她竟然张开腿,让一个大男孩,用那根粗大的阳具,深深地操进自己的阴道。 他年纪这么轻,却像是天生就知道怎么对付她的身体。 他不粗鲁,却极度准确,他不甜言蜜语,却让她从身体最深处颤抖。他到底经歷过什么? 她的下腹突然猛烈地抽动了一下。她红了眼眶。 呼吸交缠,汗水与泪光在眼角闪烁。 他的眼神仍是那种熟悉的深沉——平静、难测、像从不把情感放在脸上。但这次,他没有回避,也没有刻意疏离。他就这样看着她,静静地,像是在等待她开口。 她的声音低得像吐气: 「你这么冷静……是不是因为对你来说,这只是工作?」 他没立刻回答,只是抬手,拇指轻轻擦掉她额角的一滴汗。 「我是来让你受孕的,」他说,语气平稳得近乎无机,「我知道怎么让你的身体准备好。」 她咬着唇,眼眶泛红,语气忽然颤了一下。 「可我现在这样……不是只有身体准备好了……」 她睁着眼望着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我整个人都放开了。我从来没这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是在迎接什么……而那竟然是你给的。」 「那不是你想要的吗?」他问。 她点头,眼泪掉下来,「是啊……但我没想到,会是你给我的……」 她睁着眼,看着他。这就是她未来孩子的生父,但是,他不会留下来。 他整个人压在她身上,阴茎深深埋入,她的双腿扣住他腰间,整具身体像紧紧缠着他、像不肯放手的灵魂。 她已经没办法思考了,身体只剩下迎接高潮的节奏,双手紧紧抱住他,全身抽搐,像是一个人被命运震碎。 她忽然整个人弓起,脊椎从尾骨到颈背呈现一条剧烈的弧线,像被一股不明力量从体内炸开。 「啊──啊……啊……我快到了??射进来??」 声音崩溃,泪水混着喘息。 阴道内壁剧烈收缩,像是想把那根肉棒整根榨乾,肌肉一波一波地收紧、吸吮、挤压—— 他忽然压低了身体,喘息声明显,喉间发出低音,迅速挺动,整根阴茎贯到底。 她知道他要射了。 那股紧绷感从他体内传来,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睪丸上提、微微颤动的那一瞬,下一秒,那股热流毫无预警地猛然爆发。 龟头狠狠撞上她子宫口,然后—— 灌入。 热流汹涌而出,从肉棒最深处一股一股射进那早已湿滑脉动的子宫颈。 「啊??啊??啊??」 简诗恩几乎哭出声来。她高潮了,全身发颤,指节死死扣着枕头,双膝颤抖,甚至发出一声像哭又像笑的颤音。 精液涌入体内,像洪水般填满她的深处,一次、又一次,每一股抽动都让她颤抖。 而她的丈夫,仍坐在那张椅子上,眼神死死黏在她的下半身。 他看着自己结发多年的妻子,被另一个陌生年轻男性干到高潮,发颤,呻吟。他浓厚的精液充斥他妻子的阴道,还会带来一个跟他没有血缘关係的孩子。 这些后果他都知道,但他依旧签了那份配偶同意书,而且条件就是让他观看。 她的阴道持续抽搐,像是主动吸纳,将他射出的每一滴精液都收编为自己的一部分。 子宫自然地张开,像是一朵完全盛开的花,柔软、湿润、迫不及待地迎接。 在这浓稠的液体里,数以亿计的精子开始活动。 牠们如利箭,如鱼群,如一支支无声的小兵,自阴道深处游向子宫颈,穿过那层黏液屏障,在激烈的酸硷对抗中前仆后继。 有的死去,有的迷路,但有一部分——最强壮、最饱满的那批——成功穿入了子宫腔。 牠们向上,沿着温暖而滑润的内壁前进,游向她卵巢那一端刚释放出来的卵子。 她的脑海出现一个画面—— 一个婴儿,皮肤白皙,黑发浓密,睫毛长得像扇子,眼睛跟他一模一样。 她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受精,但她的身体,已经在为那场交会准备。 这不是性爱,也不是纯粹的交配,而是一场受孕的神圣仪式。 * 三年前。 2048年5月,台北市松山区,一间开在完全中学侧门巷口的小麵店,红底白字的招牌已褪色,标示着创业年份:2025年。老旧遮雨棚上还残留着去年的选举贴纸,油烟味隐隐飘出来,混着蒜酥与酱油的热气。 坐在靠墙的塑胶长椅上,两名穿着制服的男学生刚打完球,头发还带着汗,一边等麵,一边盯着墙上的电视。 新闻正在重播上午的国会质询,字幕条不停滚动: 「根据最新统计,2047年全球平均精子浓度较2015年下降超过70%,传统性交受孕成功率已跌破12%。人工受孕更仅剩不到15%成功率,引发医界与社福单位高度关注。 自然受孕制度自三年前全面合法化以来,透过精子浓度筛选、高精准配对与排卵期性交流程,平均受孕率达到67%,已逐渐成为高社经阶层女性的主要生育选择。」 隔壁桌坐着两名女学生,一人咬着汤匙,一人翻着手机。 其中一人低声说:「你不觉得很奇怪吗?现在大家根本不谈恋爱了,直接配对受孕。」 另一人没抬头,只淡淡回:「谈恋爱又不能保证能生。制度的男人至少挑过,乾净、稳定、资料公开……不会暴怒、不会情勒,也不会在论坛上骂女人怎样怎样。谁还想赌这种运气?」 她停了一下,又补了一句:「而且冷冻精子现在根本不行,解冻一半都死光了,还容易出问题。直接配对比较快。」 她们说得轻,语气平常,像是在讨论某种日常生活中的选择。 坐在塑胶长椅上的男学生们也听到了,但没回头。 其中一人撑着下巴说:「欸,你知道现在满十六就能报名种父遴选了吗?」 「有看过啊,但那个……超难进的好不好。精子要够多、IQ要够高、还要什么情绪稳定、没有遗传病、身高要达标。光第一轮就刷掉一堆人了。」 「我表哥去年试过,他说报名好几万人,只有几百人进初选。他被通知去做精液讯息分析,还有什么心理测试、生殖神经反应、连脸都要扫描。」 「干,那不就是在看你能不能硬得又稳又有情绪控制?」 「差不多。他说那边根本不像医院,比较像高级健身房加密室酒店,进去就有香味、有灯光设计,还会做情绪诱导测试。」 另一人笑了:「选上了以后,会被安排跟女人做爱?」 「要先过很多关卡啦。他们叫那个『任务』。配对还要双向认可。但你想想,如果真的被选中──搞不好那个女人是企业家、高官、明星。她怀的是你的小孩。」 「听起来像男人版的灰姑娘欸。」 说完他们一起笑了,带点少年特有的幻想和自我催眠。 「我昨天偷偷报名了,我妈不知道。」其中一人小声说。 「靠北,你疯了?」 「就……试试看嘛。虽然机率超低,但如果真的被选中……感觉不赖吧。」 他说完自己笑了出声,那笑声里混着未经证实的自恋,也藏着一点真的希望。 这时,坐在他们对角的一名女学生摘下耳机,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两人顿了一下,回头望她。 「人家挑的是基因适配、心理稳定度跟遗传资料,不是看你有没有自慰过几次。真的以为人家会挑你喔?」 男孩试图装傻:「蛤?你怎么知道我不稳定?」 她冷笑:「如果连被拒绝的自知之明都没有,那你真的蛮稳定的,稳定地可悲。」 语毕,她重新戴回耳机,低头继续滑着手机。 两人面面相覷,有点想笑但笑不太出来。 白烟从碗里升起,辣椒油浮在麵汤表面,阳光从塑胶帆布边缘斜斜洒下,一切仍然滚烫,只有少年们的幻想,在冷却。 坐在店内最靠窗的那桌,一名三十出头的女子低着头,正在滑着手上的平板。她点的乾麵已经被拌开,酱汁沉在碗底,还冒着一点热。 萤幕上,正播放着创世菁英生殖研究院的最新宣传短片: 【画面】白色背景,一名赤足的女性缓缓走进镜头中央,声音低柔地旁白道: 「你不是在寻找伴侣。」 「你是在挑选下一代的基因。」 【画面切换】一名男子背影走入医疗灯光下,皮肤泛着微汗,肌肉线条精准分明,配对编号浮现──Seed-07。 女人目光没什么情绪,只是静静看着,像在研究什么机械设备。 她伸手点开平板右上角的标籤页,切换到新闻页面,画面立刻跳转为一张截图,标题醒目: 「首批制度婴满三岁,平均认知发展提前六个月,教育界与基因伦理学者出现新裂痕」 她微微皱眉,又滑到下一则。 「高社经女性掌控繁殖选择权?自然性交制度引爆生育阶级论战」 她还没点开,麵店老闆从厨房端出一碗贡丸汤放到她桌上,顺口问道:「你那是在看什么啊?我刚刚看你那画面,是不是那个什么……种父的研究所?」 女人抬头看他一眼,声音平平地回答:「创世菁英。现在很多人都在看。」 老闆点点头:「有听说啦。最近几个老客人还问我,说他女儿在考虑要不要报名……说什么可以自己挑男人?还合法?」 「不是挑男人,是挑基因。」她语气不轻不重,「挑她想要的孩子。」 「哇……这年头真是什么都变了。我年轻的时候还觉得要不要结婚是大事,现在看来,直接生比较快。」 女人没回话,眼神又落回平板。 萤幕上有个新的通知跳出来: 【您的预约已确认】 创世菁英生殖研究院|实体諮询|2048年5月8日 14:30|台北南区中心 她看了一眼,把通知滑掉。 「你有亲戚在里面工作吗?」老闆好奇问。 「……没有。」她顿了一下,「但我可能会用。」 老闆愣了一下,他没再问,只是把汤匙放好:「热的,你趁热喝。」 女人点点头。外面天色渐暗,玻璃上映出她的倒影。 而那句文宣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盪: 「这不是爱情的替代品。这是演化的延续。」 1-2那名少年 * 台北市南港区靠近山脚边,有一栋老式建筑,外墙斑驳、砖色褪黄,是这座城市最大的育幼机构之一。全院收容的院童接近两百人,年龄从三岁到十七岁不等。天气好的时候,孩子们会在操场上奔跑、吵闹、翻跳,像是试图用声音挡住什么没说出口的东西。 教学楼的三楼尽头,一间电脑教室里,灯光稍暗,墙边的窗户开了一扇,风灌进来,吹动墙上的电线和一叠打散的资料。 坐在角落的少年没有被打扰。他的眼睛盯着萤幕,手指稳定地在键盘上跳动,彷彿整个空间都与他无关。 他大约16岁,有着一张难以忽视的脸。茂密的黑发,剑眉,深眼,五官立体,肤色偏淡,像混了某种西方血统。他安静、笔直,眼神里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距离感。冷,不是装出来的──是像长期没有拥抱的人自然长出的防御层。 周围的小孩们或站或躺,在平板上玩游戏、拍打彼此的背脊,喊着谁先输谁要帮忙洗碗。那些声音在少年身边像一层背景音,被他自动滤掉了。他只管自己在写的那串程式码,一个模拟染色体讯号干扰模型的演算原型。 然后,有人喊了他一声。 「江岭翔,有你的信──」 是杨老师的声音,从门口传进来。平常他不太会被叫全名,这次语气里带着某种客气的正式。 岭翔抬起头,眼神有一瞬的停顿。不是惊讶,是像早就等这一刻很久,只是不确定它会不会真的来。 他走过去,接过那封信。 信封有些厚,寄件地址在海外,角落贴着美国麻省的邮政章。他拆开纸的动作不快,像不想让纸面破掉。 里面是一封录取通知。 Massachusetts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Department of Computational Gics and Synthetic Fertility Engineering Congratulations. You have been admitted to our Fall 2048 cohort. 他看了一眼,然后嘴角微微动了一下。那不是笑,只是有些难以控制的收缩,好像平静的水面被风吹皱了纹。 「你……收到什么好消息啦?」老师凑过来笑问。 岭翔把信递给她:「我申请的科系,上了。」 她接过去看了一眼,念出上面的科系名称:「计算基因与合成生殖工程系……」 「嗯,基生系是2044年才开的,还算新。这两年在做的,是模拟配对与人工染色体稳定化的应用。」 杨老师抬起头看他,眼里浮出一点惊讶:「你怎么会知道要申请这个?」 他耸了耸肩:「因为我写过类似的东西。他们录取我,大概是看过那些模拟模型的开源码。」 杨老师看着信上的校徽,又看了他一眼: 「你是全院最聪明的学生,以你这年纪能申请上MIT……我不意外。」 杨老师翻到信件最后一页,看到标註的学费栏位时,语气也慢了下来。 「……哇,第一年没给奖学金?」 「没有。」他收回信件,看着那行数字:USD 131,500,约是台币四百多万。 他的眼睛没什么变化,但语气里那点刚才出现的微笑,已经没了。 「有什么……可以赚钱的方法吗?」他抬头问,语气不是玩笑,而是平静得像在问今天午餐是什么。 杨老师没立刻回答。只是看着他几秒,然后说:「我想一想。也许……有其他办法。」 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谢谢,就转身回到电脑前,继续写完那行程式。 那一瞬间,他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但他身后的萤幕,仍然停留在那行明晃晃的学费金额──像一张门票,也像一面墙。 * 晚上十一点多,育幼院的房间只剩几盏小夜灯亮着。风从窗缝灌进来,吹动掛在床边的毛巾角落。 江岭翔躺在上铺,手里的手机亮度调到最低,画面闪着微光。他没滑社群,也没看影片,只是在读新闻。 他动作很慢,像是只是想让某种思绪有地方落脚。直到手指停在一则标题上: 「制度种父任务报酬超越资通產业平均年薪五倍,成为高智资青少年新选项」 他点进去。 画面浮出一张男性背影照,服装整洁、眼神冷静,配对代码经过模糊处理。旁边是几句资料摘要: 「依据最新统计,制度内配对任务单次报酬已高于顶尖生医工程师年度起薪,稳定表现者年收入可达医科主治等级。部分完成长期配对的执行者,已于三十岁前达成财务自由。」 他继续往下滑,新闻附註还提到: 「据悉,目前创世菁英研究院拥有亚太地区最大规模的染色体讯号模拟平台与人机配对实验仓,为全球最早将『精液讯息演算法』成功模型化的私人研究机构之一。」 岭翔停住了一下。 他对那几个字有反应。不是来自生理,而是来自某种思考直觉──他曾尝试建立过类似模型,但从未有完整的运算环境可供验证。 他盯着画面看了一会,像在衡量什么。 然后,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以前──准确来说,是他十五岁那年,拿下那场全国资讯模拟竞赛冠军后不久──他曾收到过一封创世菁英寄来的信。 信封纸质很好,乾净得不像会寄到育幼院的东西,所以他印象很深。 他记得自己当时只是看了一眼,然后把信压在书桌抽屉最底下。没打开,也没回应。那年他一心只想出国,只看得见远方的校徽与研究室。 现在──那条路的门还在,只是门票写着十三万美金。 他没想太久,也没想太深,只是手指在那条新闻的画面上停了一下。 创世菁英。他念了一遍那个名字,但没出声。 他起身,打开书桌抽屉,从最底层拿出一个东西── 一封被压得扁平、纸边微微捲起的信。 信封乾净,纸质偏厚,上头有他熟悉却从未真正正视的字样: 创世菁英生殖研究院|潜力候选人推荐通知 过去,他装作它不存在;现在,他把它撕开了。 纸的触感乾脆,内页摺得很整齐,没有一点多馀。文字是制度一贯的语气: 江岭翔先生: 根据本院潜力资料库比对结果,您在以下项目中展现出潜在选拔指标: ?学术表现与认知类别分析:全国前0.5% ?心理稳定度间接预测模型:高适应性范畴 ?生理纪录评估:尚须进一步样本分析 您已正式列入本院潜力候选人名单。 本院诚挚邀请您于年满16岁后,参与制度第二阶段实体评估(包含身体数据建档、生理讯息测试、心理应对模拟等)。 本流程为完全自愿制度。若您选择不参与,您的资料将不进入后续分析。 敬祝 安稳前程 创世菁英生殖研究院 基因适配评估部 敬上 他读得很慢,一行一行地扫过去。那些语句明明冷静克制,却像某种早已设定好的网络,在他没注意的时候,悄悄将他纳入。 他收起那封信,重新摺好。 这次他没有再放回抽屉底部,而是放进了上层夹链袋,那个他习惯用来收资料与证件的位置。 他躺回床上,闭上眼,房间里只剩远处风声,以及一条无声的线,从过去那封信,一路拉到现在。 * 早上八点整,育幼院教学楼三楼的教室亮起灯。 学生们陆续进场,平板摆在每张座位上,萤幕显示当日考试项目: 育幼院高中部 生物科期中评量试题|科目代码:BIO-2048-A 单选题,每题 3 分,错一题扣 1 分,总分将同步回传至教育部资料库。 外头天色明亮,风从半开的窗缝灌进来,吹动墙边纸张和悬掛电线。课桌排列整齐,空气里有消毒水和旧地板的味道。 学生们面前的平板正一题一题跳着。坐在最角落的岭翔,没有多馀动作,眼神冷静地盯着题目,一指一指按下答案。 第3题: 下列哪一项是冷冻精子解冻后失活率偏高的主要原因? A. 电力不足导致温度波动 B. 冷冻过程缺乏足够养分供应 C. 精子细胞膜对冰晶破坏极为敏感 D. 精子无法与卵子进行主动辨识 → 他选了C,萤幕右上角亮起绿灯,显示「正确」。 第17题: 在高污染环境下,人工授精成功率下降的原因是? A. 女性排卵提前导致时差 B. 冷冻精子吸附奈米污染物造成DNA损伤 C. 精子缺乏游动能力 D. 卵子无法辨识精液来源 → 他选了B,几乎没停留。 第40题: 配对受孕制度在现行社会中广泛推行的原因为何? A. 精液活性无法以任何冷藏方式保存 B. 能够结合情感与性慾的自然生殖模式 C. 结合基因筛选与人体自然免疫反应,成功率更高 D. 能有效控制人口总数与性别比例 → 他点了C,目光依然平静。 坐在他后排的一名男孩正用手肘戳同桌:「欸他刚刚按什么?」 「C吧,我记得他刚刚选C,这题是B……第六题我不太确定耶。」 「我跟他选一样的,反正他上次全对。」 几个人偷瞄着他的平板萤幕,但岭翔没理会,指尖还在静静地操作,直到最后一题送出。 萤幕跳出:「江岭翔|正确率:100%|预估全国排名:1%以内」 他将平板放回桌上,站起身,收拾得很快。 考完试后,他来到教职员办公室门前,门牌上写着「杨芷珊」,他推开杨老师办公室的门时,她正在倒热水。 她看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只是指了指桌边那张椅子。岭翔坐下。 过了一会,他开口,语气一如既往地平稳: 「如果……我说如果,我想去参加那个种父遴选,你会怎么看?」 杨老师没立刻回答。她转身把热水壶放回原处,然后才慢慢坐到他对面。 「我知道你以前有收到他们的通知,」她语气很轻,「那不是什么秘密。创世菁英不是昨天才开始注意你,是从你第一个比赛开始就有记录了。」 岭翔点了点头。没有否认,也没有多说。 「我们这里,偶尔也会有孩子收到那类通知,」她接着说,「不是每个人都符合条件,但像你这样的,确实少见。」 她说得小心,不想让这句话变成压力。 「那不是一条错的路,岭翔。」她语调放缓,「你有那个资格,也有进得去的条件。机构资源多、制度完整……有些人靠它翻身,有些人靠它进入学术和研究系统,比你申请到的还强。」 「但它不是免费的。」她停顿了一下,「我不是说金钱。我说的是──自由、隐私、安全,甚至是你如何看待自己的方式。」 岭翔微微抬头。 她语气像在提醒,又像是在保护那个她一路看着长大的孩子: 「你会被观察、被分析、被讨论。你的一切——睡眠、体能、情绪反应、性慾波动——都不再只是你的。」 「有些人能习惯,有些人会成功,但有些人会裂掉。不是当下,是两年后、五年后,有一天照镜子,不太确定自己还剩下什么。」 屋外的阳光才刚开始爬上窗框,玻璃上映出两人的影子。 她语气变轻,像在退一步: 「我不能帮你决定。育幼院帮不上你学费的事,这我很抱歉。你太优秀了,我们这里……留不住你这样的人。」 她没有夸他,只有一种承认。 「如果你真的要走这条路,就走得清楚一点。不要只是因为别的门没开,就往这里跳。」 岭翔静静听完,没回话。他只是轻轻把手指交扣起来,抵在下巴前方,眼神仍稳,但背脊微微前倾,像是在让思绪靠近一个可能性。 窗外有风声穿过铝窗缝隙,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1-3創世菁英生殖研究院 2048年5月7日,一个星期四的上午,天气晴朗,空气里还带着春末的湿气。 江岭翔站在南港展览馆转运站的月台边。脚下的灰色地砖乾净、无尘,捷运车厢以每三分鐘的间隔自动进出,人群井然,不多话。 这是他第一次搭这条线。过去他很少离开南港——育幼院、学校、图书馆,他的生活大致集中在三公里内的同心圆里。 他搭上往剑潭方向的蓝线列车,转乘红线,抵达士林,再转乘一班前往山区的接驳巴士。 捷运车厢里安静得像实验室,只能听见空气流动与语音提示的声音。 「下一站:士林转运站。乘客请依照萤幕标示分流下车。外部空气品质指数为良,步行距离九百公尺。」 报到通知上标示了位置、转乘方式与抵达时间范围。他记得精准,像记一段程式码的参数范围。 下车后,他往阳明山接驳车区走去。那是一排低噪音的无人车,没有车头也没有方向灯,只有中段嵌入一道淡蓝光弧,像是呼吸一样闪烁。车身以弧面覆盖,窗户为自动雾化玻璃,侧面浮着浮动字样: GENESIS ELITE - PRIVATE BIOGENIC ACCESS ONLY 他出示手机上的核验页面,萤幕扫描完毕,车门便无声打开。 车内无驾驶舱,座位稀疏,椅背会根据乘客的脊椎角度自动微调角度与脉压。 他坐在靠窗处,雾化玻璃内侧开始浮现环境资讯:外气温 24.1°C/湿度62%/山区微生物活性正常范围。 他没有戴耳机,也没滑手机,只是看着那透明转暗的窗外,一点一点进入山的阴影。城市在后退,噪音像是被关进某个透明箱里。 车速稳定、静音,沿途没有语音播报,只有週边空气震动与方向提示的细细光流,像是某种设计得过于完美的导航系统。 这一切都让他觉得新鲜。 只是当车身轻微转弯,露出远处一片银灰色建筑群时,他轻轻吐了口气。那不是一个家,也不是一座校园,而是某种机制运作的中心—— 而他,正被它吸进去。 接驳车缓缓驶进山腰的一片封闭区域,车身未停,门便自动滑开。 岭翔下车后,走进一条无明显边界的通道。道路两侧植栽低矮修整,地面微弯,嵌有柔光导引线,像是指纹扫描后自动啟动的光轨。这一切都让他感到新奇。 没有围墙,只有视线尽头,一栋如同嵌进山体的建筑,外墙光滑如雾,形体简洁,没有招牌,只有入口旁悬浮着一行文字: Genesis Elite Breeding Institute|Taipei Sector 玻璃门自动感应开啟,他走入其中。 内部气温恰好,无冷风感。空间几乎没有装饰,只能听见一种细緻的空气流动声。天花板高挑,墙面呈弧形,像是某种流线型的怀抱构造,却没有温度。 中央是一道半透明的接待柜台,无人员坐镇,只有一块淡银色触控面板浮在台面上,正在闪烁: 【请将身分码贴近感应区】 他照做,手腕靠近,感应声响起。 下一秒,一道女声响起,不是录音,是即时生成,语气平稳却带着轻微的同步修正音波: 「江岭翔,确认身份。请直行进入预约评估区,第九室已为您开啟。资料同步中。」 语音结束后,灯光变化,地面出现一道缓缓延伸的导引光线,像是路径浮现在他脚下。 他依循着光走进去。 走廊两侧都是模组化隔间,每一间门板上只显示代码与淡色状态条。他经过几间有人在内的房间,内部无声,但隐约可见感测设备运作的光点闪烁。 走到第九室时,门已开啟,里面亮着淡白色的天光灯。 他走进去,门在他身后静静闔上。整个空间不大,像是一个控制过声音与空气流速的舱体,乾净得像无菌室,却不压迫。 墙面没有萤幕,只有一组嵌墙式的语音引导模组与一张半倾斜的模拟座椅。 「接下来将进行生理讯号建档与感官反应评估。」 「请依指示坐下,并保持自然呼吸。」 他照做。 机器运作声微弱响起,无探针伸出,只有光线从不同角度扫过他的视线、颈动脉、肩膀与下腹。 一个冷静的声音在他耳边继续: 「请直视前方,以下影像将依序播放。观测目标:心率波动、眼动反应、皮肤通电值。」 萤光墙面亮起。 画面从模糊的几何色块开始,慢慢过渡到低饱和的人体肢体接触,再逐步进入更具挑逗性的互动。 岭翔没动。他的瞳孔调整速度快,身体维持几乎完美的静止。 如果此刻有谁在观察,大概会注意到一件事——不是他没有反应,而是他的反应,精准到像是经过训练的人体演算。 但这只是第一段测试。 萤光画面渐暗,语音响起: 「生理讯号接收完成。进入下一阶段:伦理情境回应模拟。」 画面转为深色,淡蓝文字浮现。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模拟情境一】 任务对象出现强烈情绪依附倾向,机构判定无立即干预必要。 请问:您是否会刻意淡化互动以维持情感边界? 1. 是,我会刻意拉开距离 2. 否,让她自然决定 3. 视情况调整互动强度 4. 不确定,需要更多资讯 他扫过选项,选了第三。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模拟情境二】 任务当中,您意识到对方为难受孕体质,且该次性交已接近极限排卵期。 机构未要求额外性交次数。 请问:您是否会主动提出再执行一次? 1. 是,为提升任务成功率 2. 否,依照指令操作 3. 仅在对方主动要求时执行 4. 视自身状态判断 他几乎没犹豫,选了第一。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模拟情境三】 若任务对象已婚,且配偶知情但选择不介入,您是否会感到任务伦理有问题? 这题没有选项,只有输入栏位。他输入: 「无特定感受,尊重双方合意。」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模拟情境四】 任务结束后,对方未怀孕。制度安排即将结束。她说:「我会记得你。」 机构规定:不得主动联系任务对象,亦不得对私下联络表现任何鼓励或拒绝暗示。 请问:你会如何回应? 1. 沉默,不回应 2. 回应「我也是」 3. 委婉提醒任务已结束 4. 改变话题,以保护双方距离 他看了一下画面,选了第四项。 一秒静默后,萤幕浮出: 【数据接收完成】 初步评估流程结束。资料将于48小时内完成整合与分析。如通过,将进入 C 级生理模拟阶段。 他读着那行字,安静坐着。 房间无声,墙面开始淡出。门打开后,他起身走了出去。 他跟着地面导引光线离开模拟区,沿着一道曲面玻璃廊道走进建筑深处。 阳明山的雾开始低垂,玻璃外是慢慢隐去的绿意与岩墙,内部空气维持恆温,没有声音,只有鞋底落在地面的细碎回响。 导引终点是一间配宿单元门前,门上标示浮动着他的名字与代号: S14|江岭翔 过渡区入住许可:Day 1/4 门自动开啟时,内部灯光亮起。空间不大,但乾净、规律,像是旅馆与病房的结合。天花板上有感应照明、空气调节口,墙边是一张单人床与资料墙,一道简约收纳墙柜自动弹出换洗衣物与个人用品包装。 墙面有一张贴得极小的白纸,上面写着: 请保持室内安静与洁净。制度将依个体反应调整观察内容,谢谢您的配合。 岭翔将背包放下,没有多看。他走进浴室洗了把脸,水龙头下有自动消毒光带,他习惯性地闭了一下眼。 打开衣柜,换上一件机构提供的深灰色长袖套头衣,布料是防静电材质,摸起来有点像学校科技营会用的制服,但更沉静些。 房内无时鐘、无镜子,只有一张萤幕嵌入墙壁,亮着制度行程: ● 16:30 专员初步面谈 ● 18:00 晚餐配送 ● 22:00 自动灯光切断 他坐下,发现桌上有一本薄册子,上面写着: 《配对受孕制度伦理与个体义务简介》 他没打开,只是用指尖敲了敲封面,像在听一块无声的金属是否能共振。 16:30,门响了两下。他站起,门应声滑开。 外头是一名青年男子,大约三十多岁,身形高瘦、头发整齐地往后梳,穿着制度配给的浅灰制服,领口绣着代号——R16。 他的眼神不特别锐利,也不显温和,只像是已看过成百上千份资料后仍保持中性的人。 「江岭翔对吗?你好,我是制度接应专员 R16。」 他们短暂握手,R16说道:「接下来会进行初步面谈,用来确认你对制度的理解与配对受孕的价值反应。这不是考试,也不会做成绩记录,请放心。」 两人走出过渡单元,进入一间小型访谈室。墙面无标志、无镜面,灯光温和,地板隔音。 R16坐下后翻开手中资料板,语气如同标准化输出: 「你来这里之前,是否已阅读制度的基本流程与候选说明文件?」 「有。」 「那你明白,若最终通过所有阶段,你将在18岁时被安排执行自然性交方式的配对受孕任务,并提供可被记录的生理数据与精液讯息作为制度内部研究使用?」 「我明白。」 R16点头,在资料板上记下一笔。 他停了一下,又开口:「我可以问你第一个问题了吗?」 「可以。」 「你为什么想成为种父?」 这是一个准备过的人一定会遇见的问题。 但岭翔没有立刻作答。他沉默几秒,然后说: 「经济因素。我录取了MIT,需要学费。」 R16点头,没有表示意见。 「但如果只为了钱,我可能不会报名。」他接着说,「我其实对这个制度……有点研究上的兴趣。」 R16抬起眼,语气微不可察地变缓了一点:「什么样的兴趣?」 「我一直在观察……男生跟女生的差别。从小在育幼院就很明显。」岭翔语调平稳,「打架的、失控的、推人摔东西的,大部分是男生。有些人是因为家庭,有些人……我一开始以为只是教养的问题,但后来开始怀疑,是不是也跟基因有关。因为在这里,大家几乎都被用同样的方式对待。」 他微微偏头:「我查过一些资料,Y染色体上有几个跟神经传导、睪固酮调节相关的基因。我记得有篇研究做过暴力重犯者的 SNP 比对,有几组变异出现在男性群体中比较明显。」 R16一时间没有动作。他手里的笔稍微停顿了一下,看着面前这位少年,眼中浮出一种极轻的震动感,像是突然意识到:这个人,远比数据里标示的复杂。 岭翔没注意到那个反应,或只是没有表现出注意。 「我做过几组模拟,用统计分布推过反应閾值曲线,算是初步模型吧。因为没有制度资料,也没办法接触真实配对样本,只能在开源资料库里抓东西跑参数。」 「你怎么设定变项?」 「个体衝动值、环境压力容受力、激素平衡干扰率。我是把暴力行为当成一种神经閾值突破来做建模的,不是人格特质。」 他语速不快,语调始终平静。 「我后来想……制度在挑人的时候,是不是也不只是挑好看的、高学歷的。是不是,其实也在挑比较『稳定』的男性基因——让这些人留下来,繁衍。」 他停顿了一下,补了一句: 「不过现在都还在思想实验阶段。我没有实验数据,也没有演算资源,只能靠开放资料和逻辑模型在做初步模拟。育幼院的电脑不够跑。」 R16静静地听着,这次没有记录。只是抬眼直视他,一秒鐘,像是默默确认了一个不在预料里的存在。 然后他问:「那你觉得你自己,和其他男性有什么不同?」 岭翔看了他一眼,语气没有改变,但那句话显然在他心里待过一段时间了。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知道,我这样的人,在这种设计里,是变数,还是样本。」 这句话说得很轻,却像什么慢慢渗进空气里。 「下一个问题。」 「你相信性爱跟怀孕之间,还需要情感连结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这次沉默久了一点。 「以前我会说要。但现在……」他顿了一下,「我不确定。也许不是每个人都需要。」 R16记下几笔,然后问下一题: 「你觉得让一个不认识的女人怀上你的孩子,是什么感觉?」 岭翔看着前方。 「像把一部分的东西交出去。」他说,「但那东西是她要的,不是我强迫她的。」 「你认为你能胜任这个任务吗?」 他看着他,第一次有些犹豫。 「……我不知道。」 「那你害怕吗?」 他停了一秒,说: 「有一点吧。」 这句话说完,空气停了半秒。R16没有写任何东西,只是收起笔,语调平缓: 「你提到MIT的问题,是否方便说明得更仔细?」 岭翔点了点头,语气冷静而直白: 「虽然录取,但我没有申请到MIT的奖学金。第一年学费是十三万美金。我负担不起。」 「是申请哪一系?」 「计算基因与合成生殖工程系,2044年后设的新科系。」 R16点头:「你希望制度能为你提供财务支援?」 「如果可能,我想申请预支补助,或制度形式的资源协助。不一定要无偿。可以用未来任务抵扣或循环支出处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稳,没有焦躁,也没有隐藏。 R16记下内容后,稍微放下资料板,语气不轻不重: 「目前制度尚未对你有正式配对或长期任务安排。关于资源补助、培训计画或研究协力身份,皆需等你通过下一阶段的完整评估后,才会进入后续流程。」 「我理解。」 「我们会将你刚才的叙述记录下来,作为制度背景交叉分析的一部分,不会作为选拔判准,但会提供给观察与任务设计单位参考。」 R16翻过资料板的下一页,看了几秒。 「若你通过接下来的评估,制度将为你安排一位观察员。」 「他们的工作是追踪你的身体反应与心理适应,并协助制度设计更符合个体反应的任务配置。」 他停了一下,眼神平静地看着岭翔:「你对这样的安排,有什么想法?」 岭翔想了一下。 「不要太热情就好。」 他说完,又补了一句:「我不太会应对那种。」 R16没有笑,只是记下一笔,关上资料板,语调如常: 「了解了。今天的面谈到这里,明天你将收到下一阶段排程通知,请保持设备开啟状态,准时应对。」 阳明山主控区,B3资料观察室。 墙面浮动着数十条同步记录轨跡,每一条都标记着候选者编号、对话节点与心理参数变化图。室内只有一人坐着,她是位中年女性,身穿深黑制服,无阶级标示,袖口绣着识别码:T91。 她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刚刚播放结束的那段录音——R16与江岭翔的初步面谈: 「我只是想知道,我这样的人,在这种设计里,是变数,还是样本。」 一旁的副控萤幕传来分析语音:「S14现阶段语言分布显示出高逻辑浓度与情绪压缩率,观察建议值:重点标记。」 T91没动,只是将两指轻敲膝盖,像是一种极轻的判断回音。 数秒后,她转头对系统发出指令,声音极低: 「把M05调过来。从明日开始,她接手这一位。」 系统停顿了一拍:「观察员M05目前在执行S09的任务,是否需进行替换?」 「不需要替换。她可以同时处理两个人。」 1-4觀察員,代號M05 时间|2048年5月9日 阳明山观察区 D栋休息室,上午。 墙角的空气清洁机缓缓运转,室内空无一人。岭翔坐在沙发上,翻着一本书。这里比他想像得安静,连页角翻动的声音都听得见。 他翻到下一章时,察觉门口的感应灯微弱亮了一下。 他抬头,看见一名女子站在门边。 制服简洁,发盘得俐落,没有多馀的装饰。她看起来年轻,眼神沉稳,视线停在他身上,像是在确认什么,但没有表现出任何「观察者」的压迫感。 他原本以为制度内部的人会是中性、制式、难记住的模样,但她不是。 她的五官并不柔软,反而带着某种分明的静感。不是冷,而是安静到让人无法忽略。那是一种很少见的轮廓感——就算站在人群里也会让人多看一眼的那种。 她没有马上开口,只是轻轻点头。 「你是江岭翔?S14?」声音低,语调平直。 他站起身来:「是。」 「我是你接下来的观察员,代号M05。」 说完,她没有多做停留,也没说明流程,只将手中小型终端机递出:「请确认指纹签到。」 岭翔照做。 她收回装置,点头,像是完成某个程序。然后,她没有转身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看了他一眼。 那视线不像在评估他,更像在等待——不是等回答,而是等他自己回神。 他说不出那眼神里有什么,只知道那一瞬间,他没能回到刚才那页书的段落。 她没有打扰他,也没有试图留下任何情绪痕跡。只是在他还没想好要不要问些什么的时候,已经转身离开。 门关上的声音很轻。像她这个人一样——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声音,却改变了整个房间的密度。 岭翔坐回沙发,过了几秒才发现自己还握着书,但没翻下一页。 * 下午,岭翔被通知可以进入下一阶段,技术人员D21带他来到模拟舱进行C级测试。 灯光被调得很柔和,像是模仿午后的自然日光。空间乾净得几乎无菌,墙面是雾面白,没有镜子,也没有显示器。 「请脱掉下身衣物,进入躺姿状态。」技术人员D21指示。 岭翔不发一语地站起,裤子与内裤一併退下,露出未勃起的阴茎与紧贴的睪丸。 那不是尚未发育的身体——即使在松弛状态下,他的尺寸依然引人注目,粗壮、长度明显高于常人,静静垂掛着,带着成熟男性的重量感。 在场协助装置的D21虽然面无表情,但仍多看了一眼。 观察席的单面玻璃后方,是M05在记录测试。 D21贴上传感器,从阴囊到龟头,再沿着腹股沟与胸口划过。指尖碰到的地方,肌肤敏锐地抽动了一下,岭翔却连眼皮都没动。D21完成设置后,将一条毛巾覆盖上岭翔的下体,再让岭翔戴上模拟舱VR眼镜。 「这是标准生理模拟反应测验,将进行勃起与射精数据採集,请按照指示完成任务。」 他点了点头,躺下。 舱体闭合,灯光转暗。传感器贴面开始震动,微弱如气流。体感椅倾斜至仰躺角度,温度缓慢上升。 他睁着眼感受了一下,然后闭上。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意识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包住,思绪变得浮游,时间感消失。 ……然后,他闻到了一种香气。 不是机械味,也不是消毒药水。是人的味道,有皮肤的温度与发香。 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向他的位置靠近,她在他面前脱衣服,露出丰满的双乳,阴部。 她没有开口,只有手指碰上他的下腹,沿着阴毛边缘滑过,停在睪丸的下缘。 那一下,他的呼吸抽了一下,整个人清醒过来。 他睁开眼,看着她。 她不是熟悉的人,但也不是模糊的假体。她的肌肤、气味、体重、节奏,都太真实。 她伸手,抓住他的阴茎,当时已经因低频刺激而半硬,握住时还向上抽动了一下。 「你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吗?」她问,声音低得像耳语。 他点了点头,声音几乎听不见:「是。」 她轻轻笑了:「我猜得出来。」 她握住他阴茎的手,缓缓套动。他的肉身快速胀大,在手里涨满、发热。 她低头舔过他的龟头,舌尖扫过马眼,将分泌出的前液含入口中,喉头吞动。 他倒抽一口气,指尖抓紧椅背,腹肌在灯光下绷紧。 她抬起头,几乎像在求情地说:「我可以坐上来吗?」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点头。 她骑坐到他腿上,双手撑着他胸膛,视线低垂,把阴道对准那根已经湿滑饱胀的性器,一点一点地坐下去。 湿热的肉壁包住他,深处像涡流一样吸附。他倒抽一口气,下腹肌肉收紧。 她开始动,节奏由慢而深,每一下都像是故意缓缓嵌入。「你现在……想让我怀孕吗?」 他咬着牙,额角渗出汗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 她吻了他一下,动作开始变深,摩擦带出水声。 双手撑在他肩膀,让整根阴茎每次都能整根没入,顶到体内深处。湿润的声音不断响起,他喘得几乎说不出话。 抽差的速度越来越快。他的眼角已经渗出细汗,手不自觉握紧椅背。 忽然,她停了下来—— 「我不想做了,你离开我的身体好吗?」 那句话进入他脑中时,他正处于最深处,龟头紧贴宫颈边缘。一秒、两秒,他整个人僵住。 他的阴茎还在跳动,像下一秒就要喷发。 但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抽出,每一寸都是颤抖。他整根滑出她体内,黏液连成一条,掛在龟头与阴道口之间,闪着透明的光。 他没射。他退出了。 「你还好吗?」他哑声问。 —— 接着,虚拟画面突然消失,舱体升起,岭翔摘下VR眼镜。 舱体打开后,他的阴茎还没软下来。 那根巨大的东西就这么高高撑起,顶着毛巾,撑出明显形状。布料没遮住什么,甚至因为紧绷而更清晰。D21没说话,目光停留一秒,然后将VR眼镜接过,然后低头操作面板,彷彿什么都没看到。 岭翔感到难为情,急急忙忙地穿上裤子。那动作困难得像在给帐篷穿雨衣。最后他选择把制服外套绑在腰上,遮住前襠。 M05则站在房间边角,没说话,也没坐下。她手里握平板记录本,姿态安静,像一道边界。 D21看了岭翔一眼,开口的语气平稳却不冷:「C级测试的设计目标,是完成射精反应。你中途退出了。可以说明原因吗?」 岭翔没有立刻回答。他坐下,身体仍在适应呼吸节奏。那种尚未完全平息的快感,像残馀热气还停在四肢末梢。他的腰部略为后倾,好让下面不这么张扬。 「因为她说不想继续。」他低声说。 「那是模拟对象。你知道吧?那不是实体人员。」 「我知道。」他点头,然后看向对方,语气平静:「但当下那是『她』在说话,不是演算法在对话。我的身体是这样感知的。我没办法在她说『不』的时候继续做——不管是不是测验。」 D21看着他,眼神中多出一丝无法明言的探测。他没有立刻记录,而是问得更深了一层: 「你不怕这样会被视为不合格?」 岭翔顿了一下,眼神依然坚定。 「如果我今天是因为衝动控制力太弱没办法完成,那就是我问题。但我是因为听见她拒绝了,而我选择尊重。」 「制度是让人受孕的,不是让人证明道德。」 这句话语气平板,但不失尖锐。 岭翔看了他一眼,又补了一句,语气依然平静: 「让人怀孕,跟让人愿意怀你的孩子,是两件事吧。如果这样会被淘汰……我也接受。」 那一句话一落下,整个空气短暂凝住。 没人说话。 D21的手指动了一下,在平板上写下几行纪录。 角落里的 M05,手中的触控笔也动了起来,没有任何多馀语气,只有一条乾净笔跡: 【C级模拟:高潮前中止、无射精、合意响应确认,表现出同理心】 她看着岭翔,那个刚从体感极限抽离的少年,头发微湿,额角有汗,背脊仍挺直。 不像一个冷静的模范,也不像一个逆反的英雄。 只是在他该停的时候,真的停了下来。 * 任务结束后,T91正在看岭翔测试的重播和M05的测试结果说明。 T91开口,语气低而平直,像在读一段档案说明: 「这不是一场性反应测试,这是一场反性侵模拟。」 M05没有出声,视线停在萤幕上尚未关闭的数据页。 「从制度实施以来,在这个阶段失败的人最多。」T91继续说,「不是因为他们不懂规则,是因为——到了那个点,很多人只剩自己的快感。」 「有些人听见拒绝,但迟了;有些人选择忽略;还有些人退开了,但带着明显的愤怒与委屈。那不算完成,那是控制失败。」 她顿了顿,语气稍低:「但他不一样。」 M05看着她。 T91补了一句:「他退得乾净,也退得快。更重要的是——」 她点开声音记录,倒带到舱体中那句最后的语音: 【你还好吗?】 「在快感主宰身体的同时,依然保有同理心的可贵。」 T91抬起眼,看向 M05,语气微微一变: 「你怎么看他?」 M05静了一秒,然后回答: 「只是聪明跟冷静不能说明什么,他展现了自律,但自律并非被设计为顺从,而是自知界限——包含自己的,也包含对方的。这也是同理和理解的能力。」 T91点点头。 说完这句,她把测试页面划入特别标记名单。 「他完成了。」 * 岭翔坐在走廊角落的长椅上,水瓶放在脚边,制服外套仍绑在腰上。他的呼吸已恢復平稳,但身体尚未完全降温,前额与后背仍有微汗未乾。 没有人明确告诉他下一步。他只是被安排到这里——静候结果。 脚步声传来,是极轻的鞋底与防尘地板交错的节奏。他抬头,看见M05走近。 她穿着观察员制服,头发盘起,神情冷静。 他认得她——之前见过,不确定她是不是参与了测试。 她走到他面前,没有迟疑,没有客套。 「江岭翔,我已经看完了刚才的测试结果。」 岭翔点了点头,语气没有起伏: 「你是来通知我被淘汰的吗?」 M05看着他,微微歪头,像是在确认他是真心这么想。 「不是。」她说,「你通过了。」 他没有马上回答,只是低头喝了一口水。 然后,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眉头微蹙。 「……所以那不是射精测试。」他说。 M05没有回应,只静静看着他。 岭翔靠着墙,眼神略偏向远方,但语气比刚才更轻了一点。 「那是测验——看我在高潮边缘时,能不能停下来。」 M05轻声说:「我们不会证实任何测验的标的与指标。但……你理解得不错。」 他没说话,仅轻轻点了点头。 过了几秒,他补了一句:「你刚刚在里面吗?」 「我在观察室。」她如实回答。 短短几个字,却像落了一层安静。 岭翔想到自己的生理反应都被她看得一清二楚,脸开始泛红。 两人没有再说话,走廊的空气因这段对话变得不同。 岭翔低头擦了擦额角的汗。 「……你是不是常常看人做到这种程度?」他问。 M05摇头:「很常,你的只是模拟,我看的多半都是实况。」 他抬起眼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她也没多解释,只轻声说: 「还有一件事。」她转头,语气淡淡的,「你今天接受的,不是生理测验。」 岭翔抬起眼看她。 「真正的勃起与射精数据採集,安排在明天上午。」她说,「今天的模拟,没有实际採集。」 他怔了一下,像是稍微愣住。 「好……」 她补了一句,像是交代报告用的结语: 「你做得很好。」 说完她转身离开,鞋声再次远去。 岭翔望着她背影,没有特别的表情。但那个代号,M05,像被轻轻放入某个未标记的记忆区里。 * 那天晚上,岭翔躺在休息室的床上,空调嗡嗡运转,房间里的灯早就关了,只剩墙角的感应灯散出极淡的微光。他没有滑手机,也没有看书,头脑却停不下来。 他原以为会回想今天的测试过程——体感舱里的呼吸、那句突如其来的「我不想做了」,还有自己克制的瞬间。但那些记忆像被折进了某处,反而是另一个画面浮出来。 她站在他面前说:「你做得很好。」 她说话的方式像是仪器报告,又像是某种温柔的保留。那句「你做得很好」时的语气,好像她真的、完整地看见了他是谁,而不是只看到他的数据。 他盯着天花板想了一会,忽然意识到──他甚至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的代号是M05。 制度里的人大多都这样,冷静、准确、不留下多馀痕跡。但他不确定为什么,这个代号让他记得得特别清楚。 他记得她离他很近,说话时音量没有提高,却让他听得特别清楚。她的声音不像机构其他人那样机械或程序化,反而像一条纤细的线,绕过他所有的理性,落进了某个深一点的地方。 他闭上眼,脑中却像重新拨放她的神情——没有微笑,也没有冷淡,只是看着他,好像能穿透数据之外的什么。 她身上有股味道,若有似无,像白色棉布刚晾乾时残留的阳光味,又像某种低调的香水,乾净、温暖,不带甜意。 他忽然觉得身体有些热,从胸口开始,缓慢扩散到腹部。他翻了个身,背贴上凉凉的床单,却感觉不出什么降温效果。 不是慾望,他告诉自己。 也不是单纯的欣赏。 他只是对她感到──好奇。 不是对她的身体,而是对她如何「看」他、如何「说」那句话:「你做得很好。」彷彿那句话背后有什么他还来不及理解的东西。 M05。 这个代号此刻比他记得的任何数学公式还清楚。 他没有笑,只是睁开眼,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这不是什么重要的感觉,至少现在还不是。但它落在他身体里,像一颗微小的信号源,尚未啟动,只是静静存在。 也许只是疲倦的脑补,也许不是。 但他知道,自己会记得她的声音——还有,她站在光线边缘、靠近他的样子。 1-5種父的條件 时间|2048年5月10日 下午1:42 今日正式开始射精与精液数据採集。 模拟舱内,岭翔平躺,裸露的下半身已贴好传感器,舱体闭合,体感模拟系统已正式啟动。 啟动前测量纪录:阴茎长度(松弛状态)为9.3公分,周径10.4公分,睪丸左右分别为5.2与5.1公分。纪录为S14基础体格资料,以便后续数据比对与建模使用。 视觉与触觉诱导程序接连执行,模拟对象已对其胸口、腹部、阴茎进行多重触碰与口交模拟,但数据显示: 【?? 性器血流上升未达标准值】 【?? 勃起反应延迟:第4分48秒无明显变化】 D21看着萤幕,手指已准备好中止测验流程。他偏头看向单向玻璃后方的观察室方向,口气低声平稳:「是否执行终止程序?」 观察室内,T91未立即回应。 她目光扫过萤幕上跳动的其他数据,最后落在右下角一项标记为「情绪封闭倾向」的项目指标上。 她语气冷静:「啟动G级诱发法。」 她转头看向身侧的M05。 「你进去。」 M05一言不发,起身,推门而出。 —— 当模拟舱再次打开,岭翔还未从低频电流的催动中完全清醒。 他感觉到有人的气息靠近,但没有过于强烈的声响。那不是模拟对象走近的步伐,而是真实、有重量的人体穿过空间的声音。 他缓慢睁开眼,光线微晃。一道身影坐在他床边——是她。 M05。 她盘起头发,仍穿着制服,坐得笔直,语气却压得很低。 「我会协助你完成测验。」 岭翔尚未说话,她已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掌心按在自己的膝盖上,像是在传递某种节奏。 「你不是不能勃起,」她声音平稳,像在陈述公式,「你只是不习惯让自己被观看。」 那一瞬间,她靠近了。 她没有脱衣服,没有挑逗,只是将手覆在他小腹上,温度通过皮肤传递进来。他的肌肉反射性一抽。 「呼吸慢一点。」她低声说。 「你身体的系统知道该怎么反应。它只是还在等你允许它。」 岭翔没有回答,但他没有退开。 他其实知道,自己的身体机能并没有问题。可自从昨天那场模拟中的「反性侵测验」后,他对勃起这件事变得异常敏感。他第一次明确意识到,自己的性反应会被记录、被评估、甚至被判断。 而今天——没有毛巾、没有遮蔽,他裸着的身体被暴露在感测器与镜头前,任何勃起都等于在制度面前承认某种慾望的存在。那让他紧绷,也让他无法真正放松。 但她的靠近,与那句话,像是某种解扣。 她的手从他的下腹往下,停在阴毛边缘,没有再移动,却让整个下半身像是瞬间被点燃了什么。 他渐渐硬起来。 那不是激烈的兴奋,而是一种渐进的回应,像潮水、像某个他以为被压抑很久的机制重新啟动。 他喘了一下,额角微汗。 她没有再碰他,只是退后半步,确认传感器稳定贴合后,对舱体外说了一句:「可以开始。」 模拟舱闭合后,舱体内温度逐渐上升至设定值。墙面环绕式的感官模拟投影啟动,柔光覆盖每一寸肌肤表面,针对性刺激区域的微震传感同步展开。 —— 模拟女体进入场景。裸身、润滑、伏身于他下方。 「你喜欢我这样吗……?」语音模拟系统以低音女声轻喃,双手抚上他的大腿内侧,温热同步传递。 「我想让你在我体内射出来……可以吗?」 那一刻,岭翔的眼皮微颤。 他知道这是模拟,演算法运算出的慾望套件。 但不知道为什么,下一秒,他脑中浮现的不是那具身体,而是——M05的声音。 那句「你做得很好。」 他的阴茎剧烈跳动了一下。 岭翔的阴茎笔直撑起,龟头紧绷发亮,皮肤因血液集中而泛着薄汗与緋红。 传感器早已完成贴合,数据面板显示: 【完全勃起长度:17.8cm|周径:14.3cm】 【搏动频率:稳定|反射敏感度:高位区】 观察室内,M05坐在萤幕前。 她原本不该分心。但那根阴茎,在画面里清晰到无可忽视。 每一次微动,连带着下腹肌肉的收缩;皮肤下血管浮起、来自体内的热度,像某种本能力量自地表喷发——那不是简单的性反应,而是一个高张力控制体的宣告: 「这不是他第一次勃起,但这是他第一次,为制度射精。」 她记录每一秒波形,却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他下腹的肌肉随节奏不断收紧,阴茎几乎在空气中不断抽动,像是过热的发条。 模拟女体骑乘进入,阴道湿热且收缩,夹紧他的龟头,每一下落下都让整根阴茎深陷温黏的热肉里。 她开始加快。 岭翔的喉咙发出压抑的喘息,背部因肌肉紧绷而贴紧椅面,整个人像被驱动在一条极限轨道上。 「我要你全部给我,射进来……好吗?」 他来不及回答。 体内电流闪过一个波峰,他下腹一紧,腰部前挺,阴茎深埋体内的瞬间剧烈地抽动了数次—— 射精开始。 液体被送进模拟体内的收集腔,仪器精确纪录: 【射精总量:8.9ml|射精持续时间:6.3秒|间歇式波动:5次主波段】 舱体内仍传出他不自觉的喘息声。 而那根阴茎仍在持续跳动,在高潮后的馀波里抖动着,龟头泛着亮泽,精液尚有残馀附着在感应器上。 观察室内,M05静静看着。 她记下每个数据,但眼神在画面结束时短暂停留了几秒。 那根龟头仍在震动。 她低声写下最后一句纪录: 【本体高潮延续反应时间高于预测模型,全程反射控制稳定,慾望触发点疑似为语音暗示与具体照护词汇结构。推定具深层同理型刺激偏好。】 * 任务结束后,岭翔坐在一间半开放式的心理访谈室,墙壁是木纹灰白,隔音做得很好。对面坐着一位年约四十的心理师,代号 E07,穿着制度内部的深灰制服,语气温和、不带压力。 E07打开纪录板,笑了一下:「不用太正式,今天只是聊聊天。」 岭翔点头,双手交握放在膝上,眼神专注却没有敌意。 E07看着他的资料档案,随手翻页:「你的家人知道你参加这个遴选吗?他们怎么看?」 岭翔语气平静:「我没有真正的家人。我从还是婴儿的时候就被送进育幼院,从来不知道父母是谁。资料里也没写。」 「所以没有人反对,也没有人支持。」他补了一句,「但我知道育幼院的老师……她是担心的。」 E07轻轻点头,像是默默记下一项观察。 他继续问:「你可以告诉我一些关于你自己的事吗?从小到大最有印象的事情。」 岭翔沉默了一下,像是在过滤资讯。然后语气平稳地开口: 「我是在南港区的一间育幼院长大的。那里小孩很多,每天都很吵。我很早就习惯自己做事,不太喜欢争。」 「争什么?」E07问。 「玩具、食物、谁先洗澡这些。还有谁哭了、谁没哭,谁被老师骂、谁没被骂。」岭翔顿了一下,补了一句,「我从小就觉得,如果我能让自己变得更安静,就比较不会惹事。」 E07记了一笔:「那你什么时候开始对学习、对模拟演算这些感兴趣的?」 「八岁的时候,有人送了我们一台快报废的平板。里面有个模拟游戏,我试着破解它的演算法。后来我就开始写自己的模拟程序。」 「你为什么喜欢做这种事?」 「因为在模拟里,一切都是可以被控制的。现实里……不是。」 E07停顿了一下,看向他,语气平缓:「那你怎么看待自己现在参加这个制度?」 岭翔没有马上回答。他视线低了一下,声音缓下来: 「我不怕被选中,也不怕做这些测验。我只是……想知道,我这样的人,真的有用吗?」 E07看着他,不急着写字,最后说了一句:「也许这就是制度要找的答案。」 他翻了页,问得更深入一点:「你在育幼院,有交过朋友吗?」 岭翔摇了摇头:「不容易。大部分的孩子喜欢的东西,我没兴趣。我喜欢的东西……他们听不懂,或是觉得很无聊。」 「你喜欢什么?」 「我也喜欢歷史、政治、文学、哲学、电影、艺术。」他顿了一下,「但最喜欢的是基因模拟、神经结构设计、遗传数据可视化。我知道这些说出来很不合时宜,但……我没有别的嗜好。」 「那你有没有和谁特别聊得来?」 「有几个,比我大,待得比较久。他们会听我讲,也会问问题。但通常不久就离开了。有些是升学,有些是转出去。」 E07写了一行字,然后语气更轻了些:「那你有过感情经验吗?我指的是——喜欢上谁、或者被谁喜欢。」 岭翔没立刻回答。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偏了一下。 「没有真正的经验。」他说,「但……我想我对人產生过好感。」 「是怎样的好感?」 「就是……在她面前,我不太需要防备。讲话不会被误解,沉默也不是错。」 E07点点头,不再追问。他合上笔记本前,最后补了一句:「给你四个词:焦虑、羞耻、内疚、悲伤。你觉得自己最熟的是哪一个?」 岭翔停了几秒,声音很轻:「……羞耻吧。」 E07不动声色地点头:「你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太早知道自己能比别人快很多,但不能让他们知道。」他抬起眼,语气很平静,「我不是怕被排挤,我是怕——那会变成我唯一的价值。」 E07望着他,语气轻了些:「如果你有一个孩子,他很可能会遗传到你某个性格,你会希望是哪一个?」 岭翔想了一下,没有急着回答。 「……希望他能比我更会处理孤单。」他低声说,「或者说,如果他像我这样不擅长依赖别人,至少……可以不要太怕自己。」 E07沉默片刻,再次提问:「你最近一次觉得自己『做错了』是什么时候?」 「国中的时候。」岭翔说,「有个学弟被排挤,我没参与,但也没说话。后来他转走了。我没做什么……但那就是问题。」 E07点了点头,又问:「你觉得自己最像什么样的机器?」 岭翔思考了一下:「像一台运算核心大过记忆体的主机吧。逻辑运算很快,但记忆常常关起来,怕塞太多会当机。」 M05坐在自己的观察席前,眼前的萤幕显示江岭翔今日上午进行的心理评估完整纪录。文字无声地列印在眼前,每一段都冷静、乾净,像刚脱模的标本。 她没有立刻读,而是把手指停在资料顶端的备註栏,静了一会。 心理师代号 E07 评语: 「个体自我辨识高度精确,自律与情绪控管能力偏高。自我价值建立仰赖功能性表现,对『被理解』与『被记得』有未明言的深层需求。潜在同理心强,处理情感连结时选择克制而非疏离。」 她点开一条语音转录标记。 「如果你有一个孩子,他很可能会遗传到你某个性格,你会希望是哪一个?」 「……希望他能比我更会处理孤单。或者说,如果他像我这样不擅长依赖别人,至少……可以不要太怕自己。」 M05的手停在键盘上,没有敲字。那句话像某种回音,在她脑中停了半拍。 【观察员纪录|制度分析向】 岭翔对「羞耻感」的识别与语言掌握异常清晰,能将「能力优越」与「社会情绪排斥」之间的矛盾内化为伦理选择,非自恋型思维,反映高度反身性。 对「机器」的投射叙述为「主机记忆体关闭以免当机」,显示其长期处于情绪自我保护与功能性过度运转的心理结构。 回应「做错」的经验非聚焦于自利行为,而是缺乏介入他人困境,表示其道德感建立于对「缺席责任」的理解,具深层共情潜力。 在父职相关提问中,他投射的是「能处理孤单」的能力,未指向能力或地位的复製,而是情绪自恕与调节力的期许,具备情感继承的思考结构。 她滑动视窗,将这份备註上传至代号 T91 的共用资料夹。 1-6成為種父 阳明山主控区 A层 资料协议会议室 时间|2048年5月12日 上午9:30 长桌中央,投影萤幕上显示的是代号 S14 的完整档案摘要,来自昨日完成的 C级射精与精液检测数据报告。 主控简报由制度内研究分析组成员代号 R23 主持,负责生理数据整合与阶段性预测建模。 会议出席者包含: ● R23|数据分析与建模责任人 ● M05|S14主要观察员 ● K14|伦理监控组负责人,负责评估制度适任性与风险辨识 ● A76|行政观察辅助员,记录与流程总成汇报责任者 「受测者代号:Seed-14,江岭翔。生理数据如实採集,无偽反应纪录。以下为精液相关统计结果:」 ● 完全勃起长度: 17.8 公分 ● 勃起周径: 14.3 公分 ● 射精总量: 8.9 毫升(远高于平均值 4.6–6.0 ml 范围) ● 射精持续时间: 6.3 秒 ● 间歇式主波段: 5 次,有力且规律 ● 射精精液密度: 优 ● 活性精子比率: 92.3% ● 运动方向性指数: 直线推进率达 94.6% ● 精子总数估算: 3.85 亿个,远高于2048年同期台湾平均男性约0.65亿个之水准,对照2025年平均值约1.2亿个亦大幅超出 ● 异常细胞率: 极低,符合设计预测模型。 R23语气冷静,补充说明: 「本样本之精液浓度与总量为目前制度资料库建档以来前三百分位内,具极高稀有性,仍属正常但极端值范围,无异常病理指徵。以2025年为基准,S14之精子数量相当于该年度平均值的三倍以上,亦为2048年平均的六倍。」 M05提出观察报告补述: 「个体于模拟舱内射精时表现出高度反射控制力。数据显示其性器官对视觉与语言暗示具显着反应敏锐度,反应精度与爆发力皆属上位模型,无迟滞或心理压缩干扰。慾望驱动高、自律系统稳定,推定为少数具备深层同理刺激偏好个体。」 K14开口,语气少见地带有讚叹:「我们通常在制度早期只会记录这类标准个体,但 S14 这个案例……他具备的条件不是被训练出来的,是稳定、深层、整体一致性的。」 A76快速补述调阅纪录:「其心理测评中对『羞耻』与『孤单』的投射极为稳定,对未来子代表现出责任性的情绪承担,在整体人格结构中形成长期延续性,有利于代际稳定。」 K14再度提问:「他的精子浓度这么高……我们有没有预估过他的实际受孕机率?这种总数下,如果配对成功……会不会几乎是百分之百命中?」 R23点头回应:「他的活性精子比与推进率确实异常理想,若搭配高相容卵子,制度内模拟受孕率预测达到 89.4%。」 K14语气略带好奇:「那……他的精液讯息呢?会不会也有特殊模式?」 R23回答平稳:「目前尚无法判定。精液讯息的完整样本须经由实际性交并内射后,方能进行有效提取与分析。现阶段仅能建立基线参考。」 A76语气较稳:「根据现行法规与程序编排,他必须年满18岁才可进入实际性交任务阶段。我们会先让他完成学籍安排,进入 MIT 系统性支持。」 K14:「所以——他会离开台湾一段时间?」 A76点头:「预计秋季班啟程,制度内部保有远程观察与资料收集权限。所有任务编配将于成年后再行安排。」 无异议。 会议结语: 江岭翔,代号 S14,正式通过遴选,列入现届合法种父序列。 观察将持续,但他的身分,从此刻起,已不再只是候选者。 * 2048年5月13日 上午10:00 天气阴。云层厚重地压在山顶,整座建筑像被泡在水气里。 岭翔走进A层的接待会议室时,脚步仍带着一点昨夜未眠的迟滞。他不确定自己要来听什么,只是依通知在指定时间抵达。 会议室内空气乾燥,桌面整齐。一名制服平整、短发的中年男性坐在那里,身前放着几份文件。识别标示为:R31。 「请坐。」对方语气不急。 岭翔坐下。 R31没有递名片,也没有寒暄,直接将文件往前推了些。 「江岭翔,恭喜你正式通过制度遴选,成为本届种父计画中的A级种父候选人之一。」 他顿了一下,观察岭翔的反应。 岭翔没有太多表情,只低声问:「这代表……我会留在这里执行任务吗?」 R31摇头:「不。你的正式任务阶段必须等到十八岁才会开始。你会先前往MIT就读。我们将支付你在那里的学费与生活费──完整补助,直到你大学毕业为止。」 这次,岭翔露出一个明显的笑容。 那不是礼貌,也不是惊喜,而是一种短暂卸下重量后的放松。 「这些支援来自制度内部资源调拨,无须偿还,但附带条件。」 他翻出另一张合约封面。 「在你满十八岁之前,你不能与任何人发生性行为。」 岭翔眼神没有变,但语气稍紧:「为什么?」 「因为你的第一次性经验本身也是制度的关键数据。我们需要那场经验的全部参数:身体反应、射精模式、心理波动,甚至触发语言与实际性交动态。」 R31语气不带情绪,像是在念规章:「所以,制度将安排你的第一次性行为──由制度指定对象、场地与时机,在你年满十八岁后进行,并进行全程纪录。」 「为了后续任务数据的即时传输与配对反应监测,我们也会在你离开前,于骨盆神经节区植入一枚微型记录晶片。」 岭翔略为一怔,没有立即回应,R31已接着补充:「该装置仅在制度性交任务期间啟动,无定位功能,不会干涉你日常生活。」 他翻至合约下一页:「你将与制度签订为期九年的合作合约,有效期至你二十五岁。其间的配对对象与任务地点皆由制度安排。若你违反以下任一条款,将被视为重大违约──」 「包括:未满十八岁发生性行为、拒绝执行配对任务、私自洩露制度内容、制度外未经授权怀孕,或与非制度安排之对象发生性行为。」 他语调平稳地念完最后一句:「违约者需返还制度提供之全部支援资金,并加收一点八倍之违约金。」 岭翔静静听着,接着问了一句:「那……谈恋爱呢?」 R31语气依旧平稳:「不禁止。但我们不鼓励。恋爱会导致情绪模型產生非预期变数,干扰后续任务的基线判读。你若发展稳定关係,观察员会进行纪录与评估,但制度不会干涉。」 岭翔点了点头。 R31补充:「你尚未成年,这份合约须由你目前的法定监护单位──南港区育幼中心──之代表签署。但你本人亦需于此文件上签名,表示知情与接受。」 他将笔推到桌边:「你可以选择不签。」 岭翔没有马上动笔。他略微思索了一下,忽然问道:「……我之后可以使用你们的研究设备吗?」 R31摇头:「你目前的等级与权限无法直接进入研究单位。但如果你在MIT持续进行相关研究,未来有成果可以与制度讨论。我们曾经录用过进入制度后才转任研究组的种父——这并不是没有前例。」 岭翔点了点头,没再追问什么。他拿起笔。 那一笔落下的时候,语气依然平静,却不再是昨天那种距离感。 他签下名字。 那一瞬间,他从候选者,正式转为制度的使用者──也是制度将来的贡献者。 * 医疗室内的光线明亮得近乎洁白,像是故意要洗掉一切不属于制度的情绪。 岭翔躺在半仰的治疗椅上,制服下挡着腹部,露出骨盆一带。医疗人员戴着手套,语气礼貌但毫无多馀情感:「深吸气。」 一阵冰冷的触感沿着耻骨与荐骨之间贴上去,接着是细微的刺入。他没有皱眉,也没有出声,只闭上眼,让那道短暂的不适流过。 几分鐘后,手术完成。 「记录晶片已植入,定位于荐椎第二节,任务期间可进行即时资料接收与生理参数传输。」技术员说完,便退开。没有嘱咐,没有慰问。这里不需要多馀的语言。 岭翔拉起制服,扣好扣子,走出转换室时,走廊的光线有点刺眼。他眨了一下眼—— 她就站在那里。 M05依然是那身制服,发髻盘得乾净,手中没有文件,只是双手交握,看着他。 「你完成了。」她说。 岭翔点点头,语气比他预期的轻松:「嗯。」 「你依然是我之后的观察员?」他问。 M05点头:「是。」 「你接下来是回台北,然后……」她顿了一下,「八月前往波士顿?」 「对。」他看着她,「MIT寄了行程表,但我其实不知道怎么订机票,也不知道飞机是怎么搭的。」 她轻笑一下:「你是第一次出国?」 「不只出国,我连高铁都只坐过一次。」他语气中带着半开玩笑,但笑容里藏着一点紧张。 「我应该怎么准备比较好?」他看向她,语气略带不安,「我怕我会搞砸……在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地方。」 M05看着他,语气依旧平缓,却多了点私人色彩:「我第一次从日本飞来台湾时也很紧张。当时行李被卡在海关,我连转接插头都搞不懂怎么用。」 她停了一下,语气更柔了一些:「你不会是唯一紧张的人。也不会是唯一做得不完美的人。」 接着她抬起手腕,轻触智能手环的感应区。「打开你的终端机,我们直接交换通讯码。」 岭翔拿出手机,指纹识别后自动开啟识别介面。萤幕靠近她的腕环,两人终端自动连结,界面上浮现:「M05 × 江岭翔|通讯认证完成」。 「你之后有问题可以问我。」她说。 他露出笑容,点点头。 他收起手机,停了一下,忽然问:「你……有名字吗?还是大家都叫你M05?」 她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御影澪。你可以叫我澪。」 他点点头,轻声说:「你可以叫我岭翔。」 澪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两人不再多话。 她转身离开。 岭翔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走廊转角。他低头重新看了一眼通讯画面,确认那个代码存在,又小心地关闭萤幕,将手机放入口袋。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想留下某个人的联络方式。 1-7羨慕、忌妒、排擠、侵犯 地点|台北市南港区育幼院 时间|2048年5月14日 下午3:30 岭翔坐在杨老师办公室的沙发上,手中捧着一份刚从制度人员带回来的纸本合约。 院长亲自来了,穿着她平时开会才会穿的深色套装。 「这就是传说中的制度合约啊……」她戴上眼镜,一边翻阅一边嘀咕,「年限九年……十八岁以前不得发生性行为……违约金1.8倍……」 她翻到最后一页,看着签署栏位上岭翔的名字,沉默了一下,然后抬起头。 「你确定了?」 岭翔点头。 院长没有再说什么,只拿起笔,在『监护人签署』一栏签下自己的名字,盖上文松育幼院的章。 「那我只能说……恭喜你。」 杨老师也在一旁,眼神里不只有欣慰,还有一点不易察觉的捨不得:「这样的成绩、这样的录取,加上制度合格……你真的是我们这里第一个能这样走出去的人。」 岭翔点点头:「谢谢。」 当他走出办公室的时候,院里的孩子们已经传开了消息。 走廊、楼梯、教室窗边,一堆人用眼角偷偷看着他,有人小声问:「他真的要去MIT了吗?」 「听说他还当上种父了欸,那种要上新闻的那种人……」 「真的假的?你说的种父是……可以让女生怀孕那种?」 「他还没十八啦,但等他十八就可以配对了。」 「那以后他小孩是不是超多?」 「也太酷了吧……」 也有些声音是小小声的,不敢被他听见的。 「凭什么啊……长得好看就能被选上吗?」 「听说他以前比赛都第一名,IQ超高,还会写程式……」 「切,就算这样,也不代表他就是最好那个吧。」 岭翔听见了,也没停下脚步。 他只是安静地走过那条走廊,背挺得直直的,像是早就知道这些声音会出现,像是早就准备好自己正在前往的是另一条根本没人能跟上的路。 * 晚上的教室只剩一盏日光灯,整层楼静得能听见风穿过窗缝的声音。 岭翔坐在后排,笔电闔着,指尖在手机上停了很久。 他打开 WhatsApp 对话框。画面上是那串他几乎没点开过的名字:澪。 他输入几个字,又删掉。 又输入。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觉得制度之外的人际关係,是有必要练习的东西吗?」 他发出去的时候,觉得自己像个过于神经质的数据员,问了一道毫无上下文的问题。但他知道,她会懂。 几分鐘后,萤幕亮起。 「我觉得必要。但不是为了融入,而是为了知道,什么时候要选择不融入。」 「你遇到了什么?」 他盯着那句话很久,没有马上回覆。 「其他人……成为种父之后,会被身边的人排挤吗?」 讯息传出后,他并没有立刻关掉画面,而是静静等着。 几分鐘后,那端亮起了「输入中」。 「不是每个人,但有些人会。尤其当他还没离开原来的环境时。」 「因为人们对失衡的事物会本能地攻击。」 他盯着这两句看了很久。 「你还在育幼院吗?」 他想了一下,回: 「嗯,八月多才离开。」 「有人羡慕你,就会有人嫉妒你。」 「青春期通常是最容易残酷的年龄。」 那一行讯息后过了十几秒,新的讯息又跳了出来: 「如果你需要我介入,制度有办法让你脱离那里。」 岭翔看着那一行,指节微动,像是差点就要打下什么,但最后只回了一句: 「不用,我还可以。」 他放下手机,靠着椅背仰头,眼睛闭上。 光还在那里亮着,像是他不想关掉的某种联络,或还不打算面对的逃生出口。 * 那几天气温闷得像压住整个城市的锅盖。育幼院的冷气像是喘不过气,走廊湿热,墙角有风扇在吱吱作响。 晚自习后,岭翔回寝室时,房间只剩几盏小灯。阿哲和另外三个男孩堵在门边,一脸兴奋地看着他。 「喔喔,我们的种马回来啦。」阿哲故意拉长声音,笑得浮夸。 「欸,你说制度是怎么挑的啊?是看那根多长吗?让兄弟们也见识一下好不好?」 「你都能让女人怀孕了,还怕我们看?」 他想绕开,但对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别装了啦。」另一个人从后面笑着推他一把,「听说你是制度精选的货色,那我们也来鑑赏一下。」 岭翔挣扎,推撞中裤头被扯松,制服下摆翻起来,腹部露了出来。他狠狠甩手,但四个人压制得紧。 「哇喔,他真的在抖欸,」阿哲笑得更大声,「你是不是怕我们把你上了啊?反正你都要被很多女人上啦,男人也没差吧——」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你们在干什么!」 是院长的声音,夹着杨老师急促的步伐。 人群一哄而散,几个人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开。岭翔坐在墙角,衣服乱成一团,气喘如牛,手仍抓着裤头。 * 夜深了。 寝室灯已熄。其他人睡了,只有一点窗外的光洒在墙面上。 岭翔没睡。他背对着房间坐着,一隻手握着床沿,警觉得像是动物。 某个声音从梯间慢慢靠近。 是阿哲。他没穿上衣,手上拿着一条毛巾,裤子已经解了一半。 「你知道吗?」他压低声音,语气黏腻,「我从来没碰过女人。可是你这种人,长得漂亮、又当什么种父的,说不定比女人还好用。」 「你看起来……一定很好操。」 岭翔倏地睁开眼。 「别过来。」他声音低得像警告。 阿哲笑了,继续靠近:「你敢打我?你不是说你不打人的吗?你不是说讨厌暴力吗?」 他的手搭上了床边,下一秒扑了上来,整个人压住岭翔。 他一手按着岭翔的胸口,另一隻手已经伸向他的裤头:「给我乖一点。你不是制度的宝吗?来嘛,让哥看看制度到底有多值钱。」 他动作粗暴,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岭翔身上,呼吸湿热难闻,手指已经抓住裤头一角。 「别碰我!」岭翔怒吼,整个人用尽力气挣扎。 「少在那边装清高,我今天就让你好好感受一下什么叫——」 那句话没说完。 岭翔手边摸到一个塑胶水壶——他反手抓起,狠狠往阿哲头上砸下去。 「干你——」阿哲痛叫一声,整个人跌坐在地,头上立刻渗出血来。 岭翔顾不得其他,翻身下床,赤脚衝出房门。 他一路穿过走廊、楼梯,甚至没穿鞋,跑出育幼院的大门,夜风从身边刷过,脚下是粗糙的柏油地。 一直跑到附近一个小公园,他才停下。 喘息声像从肺里刮出来。 他从口袋掏出手机,手还在抖。 他点开通讯录,那个熟悉的名字浮现在画面上:澪。 岭翔坐在路灯昏黄的长椅上,双手还在颤抖,指节发白。他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但心跳仍像摆脱不了的敲击声。 手机握在掌心,萤幕亮着。他点进 WhatsApp 对话框,输入几个字,删掉,再输入,又删。 最后,他传了三句: 「你还醒着吗」 「我……有点状况」 「可以来找我吗」 几秒后,那端显示「输入中」。 「你在哪里?」 他将定位分享出去,没有多解释,也没有说发生了什么。 那端没有再问。过了几秒,只回了一行字: 「等我。」 —— 半小时后,岭翔听见熟悉的车声,一台低调的银色无人车停在路边。副驾驶座的门打开,澪坐在里面,头发简单绑起,穿着灰黑色的外套,眼神冷静。 她没有问他怎么了。 只是推开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上车。」 他坐进去,车门关上,车子啟动。 整段过程,她没有催他、也没有安慰他。 只是静静陪他往离开的方向前进。 * 机构原本预定让江岭翔于成年后正式入住,S14专属模组室也尚未啟用。但当夜,他被提早带入——从市区逃出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适合回到那个环境。 房门打开时,他看见的,是一个他从未真正想像过会属于自己的地方。 地面是静音地板,微压回弹;光源柔顺无死角,依据时间自动调节色温。中央的桌面是一体成型的雾面工作台,内嵌可变形触控介面,旁边悬浮着一台自动冷热饮製备装置。墙上没有开关,所有设定都由感测识别系统处理。 电脑是最新版本的神经演算系统,处理器运算架构近乎可以同步连接三种模型训练,搭配模组式显示区,萤幕能在空气中无框浮现。角落是一座AI助手的投影单元,睡眠时也会自动监控体温与心率。 房内安静、洁白,没有任何多馀的声音。就像制度本身那样。 他站在门口,背包掛在肩上,鞋底还沾着些泥土,和这一切格格不入。 他身上的衣服被撕破了好几处,右手臂的袖子被扯裂,膝盖处还有乾掉的血跡。 「你先洗个澡。」澪说,语气很平,指了指右侧那间全玻璃设计的浴室。「里面有自动清洁系统,我帮你准备睡衣。」 她离开几分鐘后再度进来,手里拿着一套乾净的灰白色机构配发睡衣,柔软轻便,设计简单,标籤上印有识别代码与尺寸标记,还有一条乾净的毛巾。 「这是制度标准备品,应该适合你。」她放在床边,语气轻缓。 岭翔接过,指尖碰到布料的瞬间,像是碰到了某种距离感——一种介于秩序与归属之间的东西。 他进入浴室,打开灯光后,看着镜中的自己。 当他脱下上衣时,肋骨下方与腹部两侧有着大片青紫的瘀痕,还有一道道指甲抓痕尚未结痂。他的手指停在腰间,呼吸短促。 水还没开,他就已经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冷,而是那种从神经深处冒出的记忆反射。 刚才发生的事,像还残留在皮肤的每一层,贴着伤口,也贴着他无法讲出口的羞辱。 他扶着洗手台,过了好一会儿,才打开水龙头。 水声与蒸气吞没了呼吸。 他花了很久才洗完澡。走出浴室时,澪已站在门边等他。 他穿上那套制度服后,虽然伤口不再那么明显,但瘀青还在。他的双手还微微颤抖着,连拿水杯时都不稳。 她注意到了。没有立刻说话,仅仅是走近一点,眼神在他腹部与手腕之间轻轻扫过。那不是审视,而是一种隐约的疼惜。 「你膝盖还有一点伤口,坐下,我帮你处理一下。」 她从墙边的白色模组柜中取出一支银色圆柱状的设备,看上去像一支笔。打开之后,光圈从笔端展开,温和的蓝光照在岭翔膝盖擦伤处。 「这是低能量组织修復笔,会有一点热,但不会痛。」她轻声说。 岭翔点点头,看着那道蓝光在破皮的表皮上来回扫过,感觉到微微的暖意与一种说不出的安心。 不到三分鐘,血痕与泛红便淡去,肌肤的裂口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平整。 她又换了另一支装置,像是贴片一样的薄膜贴合到他前臂处的擦痕上,自动吸附、释放微量修復剂。 这次她的动作更轻了些,指尖轻触他的皮肤,像是怕惊动什么不愿被提起的东西。她抬眼看他,语气很低,也很温柔:「你没有做错什么。」 他没有说话,视线垂着,喉头动了一下。 「这里没有会伤害你的人。」她补了一句,像是替整个空间下了一个承诺。 她没有多问,但那句话本身,就已经是安慰。 澪退回沙发,重新拿起平板。 「明天有空的话,我们去帮你买些衣服。」她语气平稳,像在说一件例行的任务安排。 他点点头,没说话。 那天深夜,他躺在床上,窗外的夜景投影在墙上,一盏盏灯光无声闪烁。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想起那双压在自己身上的手,那句话、那个表情、那些不该发生在谁身上的东西。 他从没想过性会与暴力那么接近。这让他第一次,真实地体会到机构那些严苛训练与繁复制度背后的意图。 不是为了让人变强,而是为了保护未来。 那一夜,他开始觉得这个制度的存在有意义。 这是他第一次拥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空间。不是暂住,不是轮换。 这是制度给他的未来。 他站在房间中央,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再只是来完成什么条件的人。他,是被留下来的那个。 1-8第一次來到信義區 隔日早上八点,澪接到一道加密通讯。来自南港。 画面一接通,出现的是育幼院的院长,神情紧张又小心:「不好意思打扰……请问江岭翔在你们那里吗?他离开后一直没回来,我们——」 「他在我们这里。」澪平静地回答,「他目前状况稳定,不需要回育幼院。」 她停了一下,补了一句:「能请问一下,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院长一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但在澪安静的等待下,最终还是开口了:「……我们有些孩子,最近对他有些敌意。可能是因为他的录取和遴选的消息传出去,有些言语上的衝突。我们原本没有预料会这么严重……那天我和老师外出办事,回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澪听完,语气依旧平稳:「我明白了。接下来的部分由我们制度处理。请不要再试图联系他。」 院长连忙点头:「当然当然,我们只是担心……」 澪轻声:「谢谢你们曾经照顾他。」 通话结束。 她看着通讯画面淡出,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从另一种情绪中抽离。 然后,她转身,轻声敲了敲岭翔的房门。 * 阳光从观察栋的天窗洒落下来,落在中庭的白色石砖地面上。澪与岭翔正准备前往机构外部的生活专区,替他添购日常衣物。 岭翔换上了制度配发的轻便外出服,灰蓝色布料与修身剪裁令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冷峻些。澪则仍穿着观察员制服,侧背小型平板。 就在两人走至转运口时,一道熟悉又带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澪。」 岭翔循声望去,看到一名身材高挑、脸上掛着阳光笑容的年轻男子朝他们走来。制服拉鍊敞开至胸口,肩上搭着刚用过的运动毛巾,汗水将颈部与前胸濡湿。他看起来刚结束训练。 齐曜辰。 他走近时先对澪点点头,语气自然:「你今天不用去开会吗?」 澪微微一笑,语气平稳:「今天有别的安排。我要带S14出门。」 「S14?」齐挑了下眉,视线落在岭翔身上,「喔,是你啊。原来这么年轻……我以为你们还在念高中。」 岭翔没有立刻回话,只轻轻点了下头。 齐又看向澪,语气带点半真半假的惊讶:「他这年纪就能当种父?这……合法吗?」 澪语气不变:「他通过的是预备阶段的制度评估,正式任务安排要等他满十八岁。」 「喔——那还好,不然我还以为你们制度疯了。」 澪淡淡看了他一眼:「放心,制度没有你想得那么激进。」 齐自顾自笑了笑,又看向澪:「所以你也变成他的观察员了?」 澪点头。 齐装作惊讶地摀胸:「太伤心了。我那位观察员大人要被瓜分走了。」 澪没有接话,只是轻轻侧过头看他一眼,语气淡淡:「你的训练成绩再好一点,我会考虑留在你身边久一点。」 齐哈哈笑了出来,像是全然不受影响的模样。 他朝岭翔伸出手,语气和善:「齐曜辰,Seed-09。欢迎加入这个……微妙的制度社交圈。」 岭翔与他握了一下手,那力道不轻不重,但齐的掌心温热,像这个人本身一样。 「我们先走了,回来再聊。」澪语气依旧平和。 齐点点头,退后两步,还对澪调皮地做了个敬礼手势。 两人转身离开时,岭翔没回头,只在心里默默记住了那个人。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除了自己以外,被制度挑中的人。 * 澪带岭翔搭乘制度接驳车进入信义区。 这里是2048年的台北核心,交通已全面转型为低能耗智能系统。大多数车辆为无人驾驶,街道边缘设有多层空中步道与悬浮单人舱轨。建筑外墙是变色节能玻璃,每到不同时段会根据阳光自动调整色温,连行人遮阳带也会依照人流自动展开。 他们来到的是PACIFIKA MALL,一座全台最先进的全感知购物中心。 商场内部气味、音乐与灯光都会根据进入者的穿着与步态自动调整。中央挑高天井是一座半空悬浮的植物体系,模仿自然呼吸的节奏做出雾气与光影流动。岭翔从没见过这样的空间,一踏进去便不自觉停下脚步。 「这个地方……真的存在吗?」他低声问,像是怕自己走错了什么梦境。 澪微微偏头看他,没笑,但语气极轻:「你第一次来这里?」 他点点头:「我连成衣店都没进过。」 「那你今天会累一点。」她语调平稳。 他没说话,只轻轻吸了一口气。每一步对他来说都像闯入未知,但她在前方走得不快,也不回头,却让他感觉到一种可以被跟上的节奏。 男装楼层的展示墙以立体投影搭配虚拟试衣,消费者只需走到指定位置,即可让服装图层自动套用在虚拟影像上,甚至能直接量测使用者的步态与肤色来建议风格。 岭翔站在其中一座投影镜前,表情明显紧绷。 「这些我……不知道要怎么选。」 「你先挑你不会排斥的顏色。」 他点了点几个灰、黑、深蓝的色块,镜中的虚拟人影开始自动换装。 「你的骨架偏直,肩膀又很挺,太宽松的不适合你,」澪看了一下投影数据,语气简洁,「我帮你挑。」 她走近一排实体衣架,快速翻了几件,选了几件衬衫与外套,还搭配了两条裤子和一双简约运动鞋。 岭翔问:「这些要多少钱呢?」 澪说:「机构会支付。」 他点点头。 岭翔换上衣服后走出来,澪正低头看平板资料,抬头时停了一秒。 他穿着她选的衣服站在那里,刚好合身,肩线笔挺,腰身略收。他看着镜子,又看看她,难得露出有点靦腆的表情:「这样……可以吗?」 澪只是点了点头。 「很好。」 他低头笑了一下:「我很喜欢。谢谢你帮我选。」 不远处的服务人员递来帐单时,语气亲切:「女朋友帮男朋友挑衣服眼光真好,这套穿起来真的特别适合他。」 岭翔一愣,澪也顿了一下,接过帐单时没有回应那句话。 离开柜位时,岭翔低声问:「这种误会……你不会觉得尷尬吗?」 「不会。」澪语气平静,「他们只是看见他们习惯的关係样貌而已。」 他抬头看她一眼,像是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出口,只是默默提着袋子,跟在她身后继续往前。 他们已经在信义区逛了将近三个小时。 岭翔试了三套衣服,澪帮他挑了两件衬衫、一件机能外套与一双低调的运动鞋。他们还在美食区吃了午餐——他选了自己想了很多年的「炸鸡王」,一家网路口碑超高、价格也不低的连锁速食店。他在育幼院时曾看过别人吃那家的照片,照片里的鸡块冒烟,酱汁糊在指节上,让他记到现在。 而现在,他真的坐在这家店里,吃着那份「熔岩起司鸡腿堡」,啃得满嘴都是酱的时候,澪只是淡淡问了句:「太咸吗?」 他摇摇头,像是咬紧了一口什么会记很久的东西。 餐后他们继续逛,从机能科技区一路走进了B1的书店。 PACIFIKA MALL 的书店极大,从一般教科到稀有绝版都有专柜。澪原本只是随意走过,却忽然发现岭翔站在一个展示区前,一动也不动。 那是一排特殊收藏书架,陈列的是限量精装书。 其中一本封面烫金浮雕、包边为金属护角的书籍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没翻开,只是盯着看了很久。 那是: 《人类的未来伦理:基因时代的选择与责任》 Human Ethics and Post-Gic Civilizations 作者 Evelyn Nakamura,2023 年初版 限量签名版,全球仅 500 本。深灰绒布外盒,无ISBN条码,封面以基因双螺旋烫金构成几何线条。 「我以前只看过电子扫描版……」他轻声说,像是对自己说的。 澪没有说话。她走到旁边,刷指纹结帐。 结帐完毕,她将外盒装入书袋,走回他身边,将书递给他。 「不是制度用书,也不是观察资料。」她语气平静。 他愣了一下,低头看了书一眼,又抬起头,语气难掩惊讶:「这很贵……」 「还在我能负担的范围内。」她说,语气自然。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接过书袋,捧在手中。 那一瞬间,他像是真的「拥有」了什么——不是分配,也不是提供,是收到。是被看见。 他低头看封面。上头烫金的双螺旋线条,隐约浮出一行手写字跡: 「制度的目标是让人活得更好,但它从未回答,什么样的人值得被留下。」 那不是印刷体。 是签名笔的痕跡。 离开书店后,他们顺路经过一家復古音乐与串流鑑赏店。店面外观像是一个半开放式的音乐舱体,内部装设多种声学模拟设备,也贩售各类復刻 CD、实体卡带与唱盘收藏品。 墙上投放着一首女声缓缓流动的旋律,低柔、亲密,像是有人在轻声说话。 澪听了一会,忽然开口:「我很久以前就喜欢这首。」 他转头看她,澪补了一句:「Alison Krauss 版本的〈When You Say Nothing at All〉。很多人唱过,但我最喜欢这个。」 那段旋律继续播放着: “The smile on your face lets me know that you need me, There’s a truth in your eyes saying you’ll never leave me.” (你脸上的微笑让我知道你需要我, 你眼里的真诚在说你不会离开我。) 他没回话,只是默默记住了这个歌名。 当她走开去看其他展示时,他转身走向收银柜台,从復刻区拿了一张同样的 CD,包装简约,封面是女歌手低头的侧影,唱片上有手写标记:2040年限量復刻版。 他用自己的终端钱包付款,扣除的是那张卡上剩下的微薄馀额——还未啟用制度补助前,他所有的存款。不多,但还够买下这张CD。 走出店外时,他把CD从纸袋中抽出,没有包装得太隆重,只是递给她,语气平淡地说: 「你刚刚说你喜欢。」 她看了他一眼。 「这是復刻版……我没听过,但应该是你说的那个版本。」 澪没有笑,只是接过 CD,轻声「嗯」了一下,然后把它收进自己外套内层的口袋里,像是把它放进了一个不该被人看到的位置。 两人都没再多说话。但那首旋律,像一条未说出口的线,被悄悄牵住了。 回程的车上,岭翔靠着车窗,袋子放在脚边,像捧着什么脆弱又珍贵的东西。夜色沿着高速路两侧延展,无人驾驶车静静滑行,路灯的光不时在车内闪烁。他没说什么,澪也没有打扰他。 下车时,她把外套脱下递给他——晚风有点凉。他接过穿上,然后两人一同进入观察区宿舍。 * 晚上,他一个人坐在S14专属房间内,空气安静、乾净。整面墙的智慧投影幕被调暗,右下角的曲目名称浮现:〈When You Say Nothing at All〉。 他戴着耳机,闭着眼,让那段旋律重新流过。他查了这首歌的来源——原唱其实是 Ronan Keating,发行于1999年,当时为一部电影《Notting Hill》的主题曲。 他找到那部电影,用房内的串流播放系统打开来看。电影的画面色调有些褪色,情节也有点老套,甚至配乐在他现在的时代听来有点过于真诚。 但他一口气看完了。 那位男主角是个书店老闆——诚恳、寡言,在爱情面前有点笨拙,却让人无法讨厌。 当画面黑下、字幕缓缓升起时,他把手里的那本书抱进怀里。 不为了看。 只是,抱着。 1-9那是什麼情感? 地点|阳明山观察区 时间|2048年5月31日 上午11:00 阳光透过半透明遮光膜洒进房间,投影在智慧玻璃墙面上,像是被系统特意校准过的晨光色温。 岭翔坐在书桌前,眼前是一套量身配置的高效能运算终端。双层曲面萤幕彷彿悬浮于空中,CPU的处理速度远超他在育幼院使用的那台老旧桌机。运行模拟模型几乎是即时的,不需等待。 他打开自己的原始资料库,调出先前在育幼院所写的染色体讯号模型原型,将资料重新格式化并优化运算架构。 运行。成功。再运行。成功。 他盯着那条模拟曲线跳动时的轨跡,眼底浮现出某种淡淡的满足感。 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比他习惯的还要先进太多,但他没有被它们压过,反而像是终于被对应上了正确的环境。 下午一点,M05出现在他房间外。 「你今天已经坐太久了。」她的语气平淡,但不像在责备,「你可以专心做研究,但身体状态也是制度参数之一。」 岭翔放下手中的光笔,点点头。 「你体格本来就不错,这点制度资料也写得很清楚,但没有持续训练的话,肌肉会流失,心肺也会下降。」 她停了一下,补了一句:「尤其对种父而言,体能是必要项目。不是因为外观,而是为了身体的耐受与稳定度。」 岭翔抬头:「那……我应该从什么开始?」 「观察区有专属健身训练舱,你可以先去熟悉设备。」 她微微一顿,语气稍放柔些:「我会请齐曜辰陪你。他有固定训练习惯,也知道种父该强化的部位。你可以参考他的节奏。」 「齐曜辰……」 「你见过他。」澪补充,「前天在中庭,他开玩笑说我被你『瓜分』的那位。」 岭翔点点头,神情无明显变化,但眼神中有一点若有所思。 「三点,健身区见。」澪说完便转身离开。 萤幕上的模拟还在持续跑,但岭翔已经起身,关闭介面。房内的灯光自动调整至离席模式,他站直身体,走向衣柜。 那是他第一次,要为自己的体能做准备—— 不是为了比赛,也不是为了逃跑。 而是为了成为能承载某种未来的人。 * 健身区的训练舱设计简约,全白曲面墙体与反重力缓衝地板连成一体。舱内配备多功能模组装置,可根据个人数据即时调整阻力与训练项目,空气中带着极浅的金属与冷香味,像被刻意压抑的消毒气味。 岭翔走进时,曜辰已经在举槓。深蓝色机能背心贴合他明显的胸肌与手臂线条,皮肤在灯光下泛着一层汗光。 「哟,新人来啦。」曜辰笑着放下槓铃,向他走来。 岭翔点点头。 曜辰抓了抓后颈,语气轻松:「你第一次用这套设备吧?刚来都会有点不习惯,但放心,很快就会上手。」 他走向墙面感应器,帮岭翔登录基本数据:「你的资料我看过了,身高体重都不错,身体控制力也优于平均,算是挺有基础的那种。」 系统滴了一声,萤幕上浮出岭翔的体态图与心肺负载预测模型。 「今天先从核心开始练,种父最重要的不是外型,是稳定性跟耐力。」曜辰一边调整参数,一边回头笑了笑:「制度里要求的不只是能上床,而是能一直上而不出错。」 岭翔没接话,但神情专注地看着他操作。 「还有啊,」曜辰顿了一下,语气变得稍微认真,「我知道你最近才来,身上又有点事……但身体要跟得上你心里的节奏。观察员也会看这个。」 他朝一旁的训练垫比了个手势:「来,先做一组核心稳定训练,我来帮你看动作。」 岭翔脱下外套,跟着走过去,身体落在深灰色的缓衝垫上。他从不习惯有人在身边指导,但这次,他没有说什么。 观察室的单面玻璃后方,澪站着,静静看着这场训练。她没有记录,也没有说话,只是注意到——岭翔的呼吸比刚来时稳定,动作也没有拖泥带水。某些肌群还不够成熟,但整体协调性超乎预期。 曜辰在一旁指导:「下腹收紧,对,核心发力要平均,别只靠肩膀带。」 岭翔一边动作,一边问:「所以……你已经做过配对任务了吗?」 「做过啊,这种问题你都敢问?」曜辰一边扶正他侧平举的姿势,一边笑,「但你还没成年,我怕不小心讲了什么18禁的话题。」 「我在模拟舱已经体验过18禁了。」岭翔语气平淡,但带着几分认真。 「那跟真的差很多。」曜辰耸耸肩,「模拟就像训练打靶,真人任务才是上战场。你到时候就知道了——情绪、气味、反应、声音……那些不是演算法能复製的。」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但你那次测验好像很成功,听说还有『特殊记录』?」 岭翔没回话,只是抿了下嘴。 「别紧张,我没别的意思,大家都是从第一次走过来的。你有澪在,算你运气很好。」曜辰语气轻松,像在安抚也像在鼓励。 岭翔沉默了一会,忽然问:「你几岁?」 「我?22。」曜辰笑了笑,「跟澪同年。我们进制度的时间也差不多,不过她一直都很快、很强。」 他看着岭翔,语气忽然柔了些:「其实你让我想到我弟。他跟你差不多年纪,脾气也有点像……只是没你这么聪明啦。」 岭翔没再说什么,眼神里却多了一丝若有所思。 他专心完成当下的训练。 那是他第一次,开始从生理本身为制度准备。不是身体的力量,而是把身体当成责任在调整。 岭翔在进入健身舱时略显拘谨,但并无逃避。初期动作稍紧,肌肉张力分布尚未完全平均,但具备快速模仿与调整能力,约三组内可见动作稳定化。对曜辰的指导反应佳,未出现排拒或抗衡现象,显示其在特定情境中对权威接受度尚可。 语言互动中,对性任务无明显羞赧,谈话自然、内容具逻辑,展现高度自控。当提及模拟与实际性行为差异时,岭翔无夸饰亦无表态,採取倾听与吸收姿态。此为典型「观测型反应」——观察者对制度尚未完全信任,但愿意理解其逻辑。 特别标註: 曜辰对岭翔表现出友好与认可,甚至以「让我想到我弟」作为个人情感连结。岭翔无明显情绪回馈,仅记录性吸收。此种互动对制度种父之间建立同儕稳定结构有正向潜力。可持续观察两人是否能形成互补性学习或情绪支撑。 澪观察总结: S14并未因昨日事件显现迟滞反应,反而进入阶段性修復与内部调整,推定已进入「预备内化期」。宜适度引导其对身体与制度角色之认知整合。情感表现持续压抑,仍无法确认其信任倾向所指向对象。 * 澪原本只是想去资料柜檯确认S14的运算备份上传是否完成。 但经过交谊区时,她听到两名制度助理的低声对话──不是属于纪录范围的对话,只是属于人类的好奇与私语。 「你昨天有看到他在健身舱的样子吗?」声音轻快,明显压低但掩不住兴奋。 「你说那个S14?那个真的……太夸张了吧,那个腰,那个肩线,连脖子都性感成那样。」 「我以为制度挑种父只看精液浓度,没想到会挑到这种脸……我昨晚梦到他了欸。」 另一人笑出声:「你疯了啦……但我懂。真的懂。他现在有观察员跟着吗?要是有机会我也想试探看看……」 她转进走廊时,两人乍见她的制服身影,话音瞬间断裂。语言逃得快,但脸上的情绪藏不住。 澪只是淡淡扫了他们一眼,没有停下,也没发声。只是转身进了下一个通道。 她知道制度内有讨论,也知道岭翔的外貌与数据会引来注目。但亲耳听见时,那感觉竟不像她预期的冷静。那不是制度观察员该有的反应。 她按下内线,语音平稳:「S14今日任务未有排程,请他至资料区等候指示,我将于十五分鐘后到达。」 岭翔已经抵达。穿着轻便制服,站姿挺直,表情沉稳。他正在阅读今日未公开任务提示的摘要文件,专注得像是隔绝了周围一切干扰。 澪才刚走近,就听见另一名助理 A76 上前,语气过分轻松:「哇,你今天精神状况比昨天还好,看起来睡得很好。」 岭翔抬头,神情没有应对表情,只轻轻点头:「还ok。」 那助理笑了笑,却忽然伸手拍了他一下肩膀,又顺势停在他上臂的肌肉处,多停了几秒,语气像开玩笑:「我昨天有看到你训练,真的有练,这边超结实的——」 下一秒,一道平静却带压迫力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请你保持制度应有的接触界线。」 助理一愣,手像被灼到一样地收回。转头看见澪站在身后,神情平淡,但眼神比语气锐利。 「不是每一位候选者都需要你来测试触感的反应。」澪补了一句,语气不重,却让周遭瞬间降温。 A76低下头,退开一步:「不好意思,我……没有那个意思。」 澪没有回应,只是走向岭翔:「我带你去下一段任务模组室。」 他点点头,跟上她,什么也没问。 * 澪回到自己的终端前,将今日的记录档分门整理。指尖停在一笔备註栏上,却迟迟没有输入。 她忽然有些分不清:刚刚那一瞬间,她到底是在维护制度的边界?还是──只是想把他的身体从别人的指尖中夺回来。 她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类助理对候选者產生慾望,也不是第一次处理越界。但从未有哪一次,让她在结束后还坐在这里,久久无法平静。 她握着笔,试图用制度语言归纳自己的反应: 【註记】针对他人对 S14 的接触產生过度干预反应,须回顾自身干涉閾值判准。 但她又删掉了。 改成: 【私註】今日干预反应疑似过重,未能确保完全情绪中立。应重新检视——是否是因为保护?还是……佔有? 画面停在那行字上,未送出。 她靠着椅背,闭上眼,忽然有种前所未有的疲惫。 她不是他的母体,不是他的指派对象,不是他的情人。她只是制度的一双眼睛。 可为什么,当那隻手搭上他时,她的心跳会快到不像自己? 她没说出口。 也不会说。 1-10前往MIT 房间很安静,只剩操作介面的背光在桌面上映出柔蓝的光。岭翔洗完澡后坐回书桌,继续优化模拟模型,但进度停在同一段参数调整上,卡了快二十分鐘。 他重新整理程式时,脑中却跳出齐曜辰之前说过的一句话。 「虚拟舱?那个感觉跟真的做爱差超多,根本不能比好不好。」 那语气带点玩笑,但不像是在虚张声势。反倒是一种经过后才敢说出口的语气。 岭翔原本没放在心上,但现在,那句话忽然浮了起来。 他以前从没真正想过「做爱」是什么感觉。制度让他接受了完整的性教育课程,对生理反应、姿势、高潮类型都有学术性的描述。他知道身体怎么运作,也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 但他从没经歷过。 做爱。不是模拟,不是教材,不是数据。 而是,真实的——与某个人之间,那种身体之间的接触与进入,到底会让人感受到什么? 他盯着桌面,犹豫了一下,打开平板,点进瀏览器,开了个无痕模式。 手指在搜寻栏停住,他想了想,最后慢慢输入: 「第一次做爱是什么感觉?」 几秒后跳出一堆连结,有文章,有影片,有人分享过程,也有人发问。 岭翔看着这些文章与回覆,大多语焉不详,充满主观形容。有的说像触电、有的说像溺水、有的说第一次只是痛。他试着从中归纳出某种共通结构,却发现——那是一种无法被准确描述的东西。 做爱,这个词对他来说始终是被制度包裹过的。 它有数据、有流程、有法律规范、有排卵週期和任务指派。 他被教导要成为能够完成它的人,但从来没被鼓励去「想像它」。 可就在刚刚那一刻,他确实开始想像了。 不是具体的画面,而是那份「吸引力」本身。 为什么那么多人渴望性?为什么要写那么多小说、拍那么多影片、用尽语言与身体去接近那种感觉? 性爱,似乎是人类最根深柢固的慾望之一。 可如果真是这样,那人类为什么会一路走到今天—— 精子浓度逐年下降,自然受孕的比率持续低落,最后连繁殖这件事都要制度来接手? 如果这是我们的本能,为什么它正在失效? 他把平板放到一旁,抬头看着天花板,脑中浮现的是一个比性更深的问题: 人类是不是正朝着某种「亲密退化」的方向进化? 也许是荷尔蒙变了,也许是压力让神经失灵,也许只是因为太久没有真正需要彼此了。 有些人说,制度是为了拯救人类。 可他忽然想问—— 到底是什么先让人类,失去了自己生下下一代的能力? 他没有答案。 但他想找。 * 澪照常整理完每日观察纪录。操作终端时,她看了一眼岭翔当日的心理与生理反应参数,全部在可接受范围内,稳定得几乎无可挑剔。 但她的视线停留得比预期久了一点。 这几天她有点太频繁地注意到他的变化。不明显,但她感觉得出来。像是他有什么东西正在内部慢慢成形,一种不是制度可以命名的东西。 她察觉自己开始过度关注他的语气变化、情绪延迟、甚至小幅度的眼神偏移。 这不符合她以往的观察模式。 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一种保护欲。 一个观察员对长期接触的样本產生的本能反应,就像生理研究人员会不自觉地对实验动物形成记忆和偏好。那不是情感,只是心理投射的副作用。 更何况──他还只是个孩子。 江岭翔还不到十八岁,他在制度里也才刚刚通过初阶任务。他不是一个会留下的人。他很快就会去MIT,进入他该属于的世界。 在他成年以前,甚至都不一定会再回来。 所以她不认为自己这些反应构成什么问题。 那只是错觉,一时的。 制度里很多人都会出现这种短暂投射,只是她平常太冷静,不太习惯这样的波动。 她写下今日备註的最后一行: 【观察员备註】候选人心理与反应数据皆稳定,观察员需维持情绪中立,釐清保护本能与个人偏好之界线。 她将那行註记上锁,没有标为正式备註。 然后关掉终端,拉上白色外套。 在灯光熄灭的瞬间,她站起身,走出资料室。 脚步和往常一样平稳,语气仍旧会是冷静的。 只是走廊尽头的感应灯亮起时,她在光影交界处短暂停了一下。 像是在对什么道别。又好像,只是在确认自己,还站在制度设定的位置上。 * 地点|松山机场 国际线大厅 时间|2048年8月22日 下午3:05 从六月到八月,岭翔几乎每天都待在制度观察区。 没有重大任务,也没有外部接触。时间被切割得极为规律:早上进行资料建模、午后完成健身训练,晚上则用来阅读、写作或研究。他有时会跟曜辰和澪一起吃饭。 这段时间他不再被视为单纯的候选种父,而是像一个正在缓慢生成的样本──资料越来越精细、检测越来越深入,制度的语言也越来越少解释,只留下一份日益增长的「档案厚度」。 他知道这段沉潜,是制度默认的「过渡阶段」。 他十八岁的生日将在美国度过。第一次出国,第一次脱离制度的实体空间。虽然合约仍在,虽然所有的数据连结与生理监控仍会持续运作,但他的身体将短暂离开这个岛、这栋建筑、这套日復一日的系统。 他站在机场的落地窗前,看着机坪上停着的白色机身。午后阳光落在玻璃上,映出三个人的倒影。 他拉着随身行李,身旁是曜辰,还有M05。 曜辰看起来比平常安静一点。他穿着便服,手插在口袋里,像是陪朋友送机又有点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欸,到了那边记得拍个照给我。」他开口,语气像是随便说的,但眼神是真心的。 岭翔点点头。「好。」 「还有……如果遇到什么奇怪的室友,要记得第一天就立威,最好一开始就比他早起。」 曜辰的语气恢復了一点调侃,岭翔微微勾了一下嘴角,像是笑,但没有出声。 澪一直没说话。 直到登机广播响起,她才向前一步,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他——一张折叠过的小纸卡,封面乾净无字。 「不是制度文件,只是……笔记。」她顿了一下,「可以收着,也可以丢掉。」 岭翔接过,没有立刻打开。 他只是点头。 「你会回来的。」澪说,「制度没有终点,只有下一段。」 她说这话时语气很轻,像是在讲天气。但那眼神落在他身上时,岭翔忽然发现──她不只是观察他而已。她也在记住他。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背起背包,朝登机口走去。 没有人拥抱,没有告别词。只有他回过头的那一眼,对上两个站在原地的人。 曜辰朝他举了个手势,像在说:「别太快长大。」 澪没有举手,但她站得笔直,像是制度从未松动的一部分。 只有那眼神,静静地穿过机场的玻璃,落在他身上。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如果一定要给这一幕下一个标籤── 这可能就是他人生里,最接近「被父母送出国」的一次。 不是因为血缘。 只是因为,他从来没有过那种「有人留下来目送你离开」的经验。 上了飞机以后,他轻轻展开那张澪给的纸卡,那上面有淡淡的香味。 笔跡是手写的,没有制度代码,也没有身份标记。只有短短几行字: 「不是所有的观察都能被记录, 有些是留下来给你自己用的。 祝你在那边,好好长大。 ——澪」 他读完最后一行。把纸重新折好,小心翼翼地收入内袋。 飞机正在滑行。他靠着椅背,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他要离开这个岛了。 耳边传来引擎声的轰鸣,机身微微震动,朝跑道尽头加速。他往旁边看了一眼,窗外的地面在动,越来越快。 然后那一瞬间,地心的牵引松开了。 飞机抬头、腾空。他从未经歷过这种感觉——一种不是脚离地,而是整个人被交付给某个不可见的高度。 他看着窗外。 城市、港口、山脉,熟悉又模糊的轮廓像地图一样摊开。台湾岛在他眼底慢慢缩小,被云层与空气挡住边界。他盯着那片岛屿的边缘,像是试图记住那最后一个清晰的线条。 他不知道两年后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但他知道,澪说的那句话是真的—— 制度没有终点。只有下一段。 2-1大學生活 2050年4月下旬,麻省理工学院的春季学期接近尾声。宿舍楼前的枝枒才刚冒出嫩叶,地面残雪未融,空气里仍有一点黏着的冷。 江岭翔现在是基工系大二的学生。他坐在E栋六楼的房间内,半靠在床边,平板横在膝上,萤幕上停着一份课堂报告的草稿。他盯着画面好几分鐘没动,直到墙那边传来床板撞击墙面的声响,节奏不快,却明显。 他抬手啟动耳机的降噪功能,下一秒,世界沉静了下来。 松平苍大,外向、健谈、永远在恋爱或刚分手的状态之间。苍大经常把女朋友带进宿舍,从来没打算压低声音。他们隔着一道墙共享这间双人房间的空间,彼此生活重叠却从不打扰。 「你不谈恋爱可以理解啦,」几天前苍大一边啃苹果一边说,「但你连做爱都不做,不会太可惜吗?你都十八了欸。」 他当时只是耸了下肩,没回话。 苍大笑了一声,补了句:「而且你知道你多抢手吗?硕班的希丽雅对你超明显的吧?」 他没有接话,只低头继续把模拟模型送进云端演算。 希丽雅是基工硕二学生,也是助教,她确实来找过他几次, 她会在课后留步,询问报告进度,偶尔坐下来听他解释模组逻辑。语气得体、眼神平稳,像是在维持一种温和的距离,又像刻意没有让距离拉开。 他不讨厌她。甚至在某些时刻,他能感受到她的吸引力。不是身体上的,而是那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稳定感。 但他刻意保持克制。他不想让她变成任务中的变数。 当然,那还不是真正的任务,至少目前不是。制度尚未发出返台的时间通知,他也还没有进入正式执行的阶段。可他知道,那件事不远了。 这几週,他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清楚自己的状态。睡眠正常、食慾稳定、性反应规律,数据没有偏差,行为也尽可能避免波动。他不是在压抑,而是在预备。 预备那个他无法想像的「第一次」。 他关掉平板,把它推到床边,然后仰头靠向墙。 墙那边的声音刚停。 空气又静了下来,只剩耳机里模拟心音的低频律动。像某种提醒,也像等待。 * 地点|基工系 C栋 三楼教室(302) 时间|2050年4月22日 下午2:23 报告结束时,教室一片安静。 岭翔把平板的最后一张图表放大,停在模组推演出的预测曲线上。画面乾净、节奏清晰,语速不急,连他自己也察觉这份报告比预期顺得太多。 教授点了点头,没特别评论,只让下一组准备。 他回到座位,刚坐下,身旁有人在他桌角敲了两下。他转头。 是她。 「你刚刚在讲那个模拟分岔点……」她低声说,眼睛没有离开他的画面,「你是不是有把后设参数预设成固定值?」 「一部分。」他回。「我原本打算用变动组,但测试过会拖时间。」 她点头。「我有看到你从第三段开始预测区块变得收敛太快。我还以为是输入出了问题。」 「不是,是我懒得修了。」 她笑了一下,那笑意几乎不会干扰任何人,但落在他的视线里,有一种轻微的、无声的波纹。 「有空可以丢我一份吗?」她说完,转身回到教室后排。 她穿得一如往常──深灰色长袖、无任何图样的智能笔记器掛在左腕,黑发扎得很乾净,没有任何标志性装饰。若不是她说话语气总比他人慢半拍,他甚至会忽略她的存在。 他看着她坐下的位置几秒,低头把报告关掉。 苍大从隔壁滑过来,压低声音笑着:「我说吧,她对你真的不是学术好奇。」 岭翔没说话,只把平板收进包里。 「你们真的很适合做基因配对模拟。感觉可以直接申请进阶演算法了。」 「我对配对模拟不感兴趣。」 「你本人就是一整套了,还不兴趣?」 苍大笑着走远。 他没有回应,只把背包拉鍊拉上,平稳地起身,像什么也没发生。 * 宿舍的灯光是自动感应的,会根据视觉焦点调整光线角度。岭翔坐在书桌前,刚完成一组模拟参数的更新,画面上闪烁着资料同步的提示。 他关掉主画面,打开另一个熟悉的应用程式。页面弹出一行简讯: 【请完成今日纪录|体感状态?性反应纪录】 这类东西从他十八岁那天开始,每日固定出现。他已经习惯。 他将手放上桌边的感应面板,开啟个人模式。画面上依序显示: ● 睡眠时数 ● 心跳变异性 ● 食慾趋势图 ● 睪固酮分泌曲线(早晨 vs 晚间) ● 精液储存压力指数(Pending) 他才刚点开最后一项,画面上跳出一个「是否进行排放建议评估」的蓝色提示,还没来得及点掉,门「嘟」一声打开了。 「欸欸欸我要借你──」苍大一脚踏进来,话说到一半就停住。 岭翔还没关掉画面,那一格「精液储存压力指数」正闪烁着当天的高标红色区段。 苍大眨了一下眼,缓慢地往后退一步。「哇喔。」 岭翔不急也不尷尬,只是淡淡地抬头看他一眼。 「这是……什么每天叫你填的幸福问卷吗?」 「不是问卷。」岭翔把画面一滑、锁上,语气平平:「我在测一组跟自主荷尔蒙节律有关的模型,拿自己做样本比较方便。」 「你要现在处理我可以晚点再来,我尊重你。」 「没那么急。」 苍大靠在门边,挑了下眉。「你该不会是真的把打手枪当科研行为吧?你认真每天都这样纪录?」 岭翔把画面一滑、锁上,语气平平:「你不是也每天纪录吗?只是方式不一样。」 苍大愣了一下,然后笑出声来:「干你这句有够狠。」 他关上门,一边笑一边走进来,顺手把外套甩到椅背上:「欸要是哪天有个女生看到你这纪录介面直接高潮,我不会意外喔。」 岭翔没回,只低头把平板收起来。 * 地点|基工系 C栋 三楼教室(302) 时间|2050年4月26日 下午16:00 下午的课堂气氛比平常静。教授临时缺席,由助教主持学生报告。大多数人照本宣科、读完就走,教室里始终有一种「只差最后一週」的放松感。 岭翔的报告排在倒数第二。他讲得简洁,不特别强调自己的模型是怎么构建的,只用几张视觉化图表和三句话说完结果与限制。讲完后他照例坐回位子,平板还亮着,还停在刚刚那组分歧率模拟图上。 课程结束后,教室里只剩他跟希丽雅两人。 岭翔刚收好报告,平板还没关掉。希丽雅走到他桌旁,没有开口,只是站着看了他几秒。他抬头,眼神和她交错。 「你刚刚那个模拟分岔点,有一段你没写进去的推论,我其实蛮想知道你原本想怎么处理。」 她说话的语气一如往常,语速不急,表情也很平。但岭翔听得出来,她今天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停得比以往更久一点。 「我觉得那段还不够稳,所以删掉了。」他回。 她点了点头,绕到他旁边坐下来。 她坐得不近,却比平常靠得更近了一点。手臂没有碰到,但只要他往右移半寸,就会碰到。那种距离不是错,只是恰好。 「我最近也在试类似的架构。」她说,「只是我抓不太准分歧点的变异范围。你会用哪个方法对照?」 他转过平板,把其中一组视觉模拟图调出来给她看。 她俯身时,发丝轻擦过他肩侧。他没有动,却能感觉到温度变得不一样。 「这个参数你抓得很好欸,」她侧头看着他,语气带着一种轻柔的惊讶,像是发现什么,又像是故意让语调掉下来,「我原本以为你不太在意这种细节。」 他看了她一眼,没回答。那一秒她的眼神并不在图表上,而是直接落在他脸上。 时间安静了两拍。 然后她轻声说:「你是不是……其实蛮会观察人的?」 那语气有点曖昧,像是真的在问,也像是故意说得让人想多想一点。 他没有回话,只是慢慢将平板闔上。 她看着他,没有闪躲。 那是一个可以被接续的片刻。如果他说一句话,或者哪怕只是留下来几秒,气氛可能就会往某个方向滑过去。 但他站起来,平稳地拉好背包拉鍊。 「我还有东西要改,先走了。」 语气没有起伏,也没有失礼。 她没有追问。只是目送他离开,眼神仍停留在那张已关掉的萤幕上 * 宿舍的主灯早就暗了,只有书桌上的檯灯还亮着一盏黄光。 苍大躺在床上,没盖被子,一隻手臂搭在额头上,另一隻手还在滑手机。他女朋友刚离开,空气里还留着淡淡的香味与体温未散的湿气。 「你真的都不会想试试吗?」他突然问。 岭翔坐在床边,耳机还掛着没开。他本来在看资料,但现在平板已经黑了。 「试什么?」 「就……像我那样。」 语气不重,也不明说,但岭翔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他没马上回答,只把耳机放回桌上,转过身背靠墙坐下。 「我对你那样的生活方式没有意见。」他说。 「那你咧?」 「没兴趣。」 「是真的没兴趣,还是不想冒险?」 岭翔侧头看了他一眼。 苍大没笑,声音比平常低一点:「我不是在逼你回答啦,我只是……有时候会想,你会不会太安静了。」 「你觉得我该吵一点?」 「不是那个意思。」他翻了个身,面向墙壁,继续说:「我以前也以为性爱只是生理反应,后来才发现,其实那是我唯一能让自己不觉得孤单的方式。」 房间安静了一会。 「你做这些,是为了不孤单,还是为了证明什么?」岭翔问。 苍大没有立刻回答。 过了几秒,他笑了一下,很小声地回:「也许都有一点吧。」 岭翔没再问,只是拉起膝盖,把下巴轻轻抵上去。窗户开了一条缝,风很轻,吹进来的空气是乾的,没有味道。 「但有一点我确定,」苍大又说,「至少在那几分鐘里,我是真的在跟一个人靠得很近,是真的知道自己有在活着。」 「你真的完全没有动过心?」苍大的声音像是顺口问的,但停顿了一下。 岭翔没有马上回答。他把头靠向墙,视线落在天花板的某一点。 「我要睡了。」他低声说。 空气静了半拍。 苍大没有再追问。 房间又静了下来,只有机械通风口微弱的气流声持续运转着,像某种不会回应的倾听。 * 基工系 资料模拟室(R107) 时间|2050年5月2日 下午5:46 整个模拟室只剩下他一个人。走廊的灯已经转为夜间节能模式,天花板的反射光线偏蓝,像是在提醒还没离开的人:该休息了。窗外天色已暗,城市的灯光从远方透进来,照出萤幕上闪烁的参数线条。室内的冷气还在运转,机械声像是某种不带情绪的呼吸。 模型跑到第七轮的时候,岭翔停下来。 他坐在资料模拟室的独立工作区,手肘支在桌上,眼睛直盯着萤幕上那条刚出现的横向偏移。 那不是原本的预测应该出现的曲线。 但它稳定,且重复出现。 他调出模组代码,将标记区段重复跑了三次,然后在参数栏标註了一句:「可能与Yp11.2区段重叠有关。」 他已经做这组模型快半年了。研究方向很冷门,MIT里没人特别关心Y染色体,但他总觉得这里面藏着什么没被讲清楚的东西。 Y染色体上的那个区段,过去有研究说可能与暴力倾向、衝动抑制能力和情绪调节有微弱相关,但样本数不足,始终只是假设。 他不是为了课堂来做这个的。只是刚好拿来当学期专题用。 他调整了模型分类法,把暴力倾向从表现型转为语言回应延迟与神经反应峰值间的微幅落差计算。他用了自己在制度训练时的资料,以及一部分匿名样本,重新测了一轮。 当他看到那条数据偏移时,脑中跳出来的不是成就感,而是一个非常清楚的念头: 这东西如果能被证实,也许能成为进入制度研究单位的敲门砖。 不是现在。 但未来可能。 他存档,把档名打上今天的日期,然后慢慢靠回椅背。 萤幕还亮着。模拟曲线收束成三层分岔,其中一条被系统标註为「异常重复」,但他没急着处理。 他只是静静看着。 他不是为了被看见才做这些事的,但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能进入制度的深处,他希望不是因为他的身体,而是因为他的脑。 他打开平板的笔记页。 画面上还是白的。他想了几秒,然后开始打字。 Y-Agg Hypothesis. 中文暂译:Y暴性模型 初步关联区段:Yp11.2 拟推测:Y染色体特定结构变异,可能与部分个体之体暴倾向有关。 初步观察见于匿名样本中之行为偏差表现,需与激素指数及情绪反应閾值交叉验证。 目前样本数不足。 模型仅为内部演算测试。 假说未公开。 他盯着这段字看了一会,最后补了一行: ※ 註:暂不纳入主报告。 他只是静静看着。 他不是为了被看见才做这些事的,但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能进入制度的深处,他希望不是因为他的身体,而是因为他的脑。」 2-2返台 宿舍的夜晚不特别安静,也不特别吵。隔壁有人在放音乐,楼下的洗衣间传来烘衣机的低频震动声。 屋内的灯光是自动的,随着视觉焦点略微调整角度。岭翔坐在桌前,刚洗完澡,头发还湿,平板刚刚打开,萤幕亮了一下。 机构的信件跳出来的时候,他刚打开平板不久。 他刚想点进去看内容,背后传来一声粗哑的叫声。 「干──」 是苍大。 他从浴室出来,手上还握着通话耳机,脸色发白,整个人像是刚被水泼醒。 「她说……她月经晚了五天。」他声音发颤,「但她说不确定要不要验。」 岭翔转过身,看着他。 苍大手撑着门边,一副快站不住的样子。「我他妈只是陪她几次,她说她吃避孕药,我也没多想……但干,现在……」 他没说完。直接走到阳台,把门拉开,像是需要风才能冷静下来。 岭翔放下平板,没说什么,跟着走出去。 风从高楼吹下来,把整个宿舍晃得轻微震动。 「我知道现在中奖的机率很低,」苍大喉结起伏,「但万一……万一这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有小孩的机会呢?」 他低头,双手抱头,语气越来越破碎:「她说她不想生,她还年轻、还要唸书、还要自由……她有她的理由。但我怎么办?我现在不能说想留下,也不能说不要。两边讲出来都像狗。」 岭翔靠在墙边,静静听着。 「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想过我要小孩。但当你突然有可能有了,你会怕。怕她拿掉,也怕她生下来之后不让你碰。怕你没那资格。」 他说完这句话后,整个人像是垮掉一样,靠着栏杆慢慢坐下。 岭翔蹲下,没说话,只是拍了拍他肩膀。 屋里的灯还开着。 风从半开的门中吹进来。 桌上的平板还亮着。 萤幕停在那行制度通知上: 【任务通知】编号:S14|任务状态:已进入初次阶段|返台报到时间:2050年6月3日 * 一个礼拜之后,岭翔返台的日子又更近了。 这天宿舍的夜晚比前几天安静许多。窗外的风从开着的细缝灌进来,带着一点乾燥和夏季前的预感。桌上还摆着未收的报告资料,房间里瀰漫着洗发精与衣服刚晾过的淡淡湿气。岭翔刚上传完一组模拟资料,准备关掉平板,苍大的声音便从后方响起。 「没事了。」苍大靠在床上说。 他刚洗完澡,头发还湿,嘴里含着口香糖,一边滑手机一边说得像是刚解除一场停电警报。 「她来了,说月经来了。」他抬起头,看向岭翔,「还特地拍了一张卫生棉给我看,蛮人道的吧?」 岭翔坐在书桌前,把一组资料上传到系统备份库,没有马上回话。 苍大又说:「不过那几天我脑袋真的超乱。我居然开始想,如果她真的怀孕我要不要养,然后想到老了会不会没小孩,我居然在算几岁生比较稳。」 他咬着口香糖,笑了一下。「我们这一代是不是有病?」 岭翔转头看他。 「我说真的,」苍大看着天花板,「我阿公阿嬤那个年代生小孩根本没在想什么,一结婚就生,孩子像自动跳出来一样。爸妈那代开始少子化,能生一个都算运气好,想生小孩都要偷笑。」 他顿了一下,语气慢下来:「结果轮到我们这代,不想生又想生,想生也不一定是跟喜欢的人生。」 「然后就有人发明了那个机构,说什么帮你选好基因、排卵日精算、自然性交。」苍大说,「听起来是很棒啦,只是……我不确定我能接受我孩子不是在我想生的时候来,而是在制度说可以的时候来。」 他歪头笑了一下,自嘲的那种:「不过说真的,我们现在也没什么资格挑了。你知道吗,我去查过,那些制度任务的条件里,最基本的一条居然是——精子浓度要达标。你看,连『能射出够多精子』都快变成稀有资源了。」 「所以啊,这机构根本不是在帮大家繁殖,是在捞那些还捞得动的基因。」他吸了口气,语气变得有点虚:「就像在一个快乾掉的池塘里,挑还有水的那一格倒进大水缸里保存起来。」 岭翔关掉萤幕,转过身坐好,语气淡淡的:「大部分人也没办法在自己想要的时候生。」 苍大看着他。「你讲这么快,是你也觉得你可能生不出来?」 岭翔没有笑,也没回答,只说:「我不太想生。」 「真的假的?你这种人我以为会计画得很清楚欸。」 「不是没想过。」岭翔顿了顿,「只是想归想,现在不是能决定的事。」 苍大靠进枕头,咬着口香糖,过了一会才说:「你觉得如果真的有小孩,最理想的状态是什么?」 岭翔看了他一眼,语气平得像陈述统计数据:「不是谁生下来的,是谁留下来的。」 苍大没再回话。 房间的灯微微变暗,视觉光感自动调成晚间模式。风从窗户缝隙里吹进来,把桌角几张纸吹得轻轻颤动。 那是两个不满二十岁的男生,在一个无人听见的夜里,说出他们那一代关于孩子的话。 * 校园的黄昏总是安静得过分。教学楼后方的阶梯隐在一棵低矮乔木下,风一阵阵吹过,像是在擦去日间留下的声音。 希丽雅坐在那里,指尖转着笔,腿交叠,手肘轻倚膝盖。她像在放空,也像是在等谁。 岭翔从转角出现,她抬头望了他一眼。 「听说你要回台湾?」 「嗯,下週。」 「是家里的事,还是暑假有安排?」 「算是有安排。」 他走近,在她下一阶坐下,两人之间自然地保留了一段空间。 她看着前方的树影,不急着看他,也没有转动语气:「我问你一件事可以吗?」 他点头。 「你是真的对我没兴趣?」 这句话像风一样吹过来,没有重量,但停在那里。 岭翔侧头看她。她的表情看不出是笑还是认真。 「怎么会这么问?」 「因为你看起来不像没发现过我靠近,但也完全没反应。」她语气平和,「所以我在想,是我不够明显,还是你不想回应。」 他沉默了两秒,说:「不是没感觉。」 她眉毛动了一下,没说话。 「只是我不太习惯有人靠近我。」 「为什么?」 「我不知道会不会变得很复杂。」 「所以你在逃?」 「没有。我只是在避免连自己都不知道会怎么结束的东西。」 她没再逼问,只微微偏头。 「不过我也不打算变成你的变数啦,」她语气轻快了些,「你这种人要动心,感觉要花十年。」 岭翔低头笑了一下,没否认。 她站起身,把笔塞进笔记本。 「记得不要在冷气开太强的地方过夜。你皮肤太乾,会脱皮。」 岭翔抬头看她一眼,眼里闪过一点惊讶。但他没有问。 她没说地点,他也没说行程。他想,也许她只是注意得比一般人多。 她朝他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走得很轻,像什么都没说过。 * 地点|E栋宿舍 六楼房间 时间|2050年6月2日 晚上11:40 空气里有种即将离开前的安静——不是情绪,而是物理上的。行李箱靠墙立着,拉鍊全都拉紧,桌上的书本收起一半,电源线理得很乾净。 这间宿舍明明还没退租,却已经像是有人提前从这里撤离了一半。 岭翔坐在床边,手里转着手机,像在看航班通知,又像什么都没在看。 苍大刚从走廊那头回来,脸上还带着说不清的光。T恤皱巴巴地掛在肩上,脚步很轻,像刻意不打扰什么。 「欸,我交女友了。」他一进门就宣布,语气轻飘飘的。 「第几位?」岭翔连头都没抬。 「你这口气怎么这么酸啦。」苍大笑着坐回床上,抓起桌上的水瓶灌了一口,「艾米。外文系。小我一岁。性格稳定,喜欢靠在我肩上读莎士比亚,还会做饭。」 「我们俩还真有趣,一个经验0,一个经验100。」 「你也太夸张了吧。」苍大瞥他一眼,「谁100啊?我那是高密度,不是满分。」 岭翔没接话,只是低头解锁手机,开啟WhatsApp,点进那个熟悉但几乎不会闪动的对话视窗。 我明天回台湾。 机构有安排接送。 他盯着讯息看了几秒,又整串删掉。这两年他们几乎没有互动,他也找不到理由找她。而且他要回来的事,机构应该也会通知她。甚至……她可能也离开机构了,那他更没有理由联络她。 苍大靠在床上说:「艾米说我这种人会『对关係有一种浪漫而脆弱的错觉』。」 他翻过身,用手臂垫着后脑,语气带笑:「你这种人呢,可能是连浪漫都不给的那种。」 岭翔靠上墙边,没有回嘴。 过了一会儿,他才淡淡地说:「我不是不给。只是还没有对象要我给。」 苍大转头看了他一眼,没再吐槽,反而像是真的想了一下。 「……你这句话如果让艾米听到,她可能会把莎士比亚砸在我头上。」 岭翔笑了一下,不明显,但也没否认。 他们之间沉默下来,只剩室内的风扇声轻轻转动。 窗外城市的灯还没熄,但屋里已经像是有人要离开了。 * 飞机降落时,他刚好醒着。 没有特别的颠簸,也没有什么能标记记忆的声响。只有当轮胎轻轻触地的瞬间,他体内某种悬浮感才慢慢下沉。 走出航厦时,空气立刻变得黏湿。他听见四周都是中文,语尾轻飘、语气上扬,全是熟悉但有些生疏的声音。两年不在,台湾的气味与声音都像是曾经被存档过,现在再一次下载回来。 制度派人来接他。没穿制服,没有明显标记,只是拿着一个标有时间与识别码的装置,朝他轻点了下头。他没有多问,拉着行李跟着对方离开。 车停在机场边缘的某处小道上,外观看不出太多。门一开,里头冷气便流洩出来,乾净、无声。 陪同人员没有再说话,也没坐进车里。他只在门外站了一下,点头,像是在确认:你还会回来。 岭翔坐进后座,门自动关上。车内安静得几乎没有感觉,只有窗外的景色慢慢往后退。 这趟返台,不是回家。他被安排先入住制度生活区,短期观察与任务前调整流程。 他没有多想,但有一件事还是浮了上来。 他最想见到的,是澪。 因为如果她不在,他不确定自己此刻的「返台」,算不算真正回来了。 窗外天色渐亮,城市还没完全醒过来。 车子转入熟悉的路段时,他闭上眼,没有再看风景。 制度流程一如预期地安静。落地后只有一位陪同人员将他送回生活区,几乎不需交谈。扫描、确认、同步,全都在标准动作中完成,像是一份静默地啟动的程式。 房门推开时,房间仍是两年前那间。 乾净、整齐、像是他刚离开时的样子。 他站在门口,手握着门把,没有立刻走进去。 然后,走廊尽头传来一声细响。 他本来没打算回头。 但那声音太熟悉,像身体早已记住的某种模式,没经过判断就反射了。 他转头,澪站在那里。 长版外套,发尾垂下,光从背后落在她肩线上,让整个人显得几乎安静得不太真实。 她没有动,也没有笑。 「你到了。」她说。 他点头。 「我以为你……可能不在这里了。」 「还没。」 她说完后,看了他一眼,视线没有闪躲也没有探问。只是那种平稳得近乎温柔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好几秒。 「你长大了。」她忽然说。 语气轻,却像在很远的时间之外说的。 岭翔没有立刻回应,只静静看着她。 那句话像是在对什么过去下註解。不是夸讚,也不像感慨。只是很简单地,从她嘴里说出来——而他听懂了。 他点了点头,然后低声回了一句: 「你到没什么变。」 澪微微一笑,像是真的听见了什么,又像只是站在那里,不打算说更多。 2-3怎麼會是? 地点|制度训练区 C 栋|模拟感官室 时间|2050年6月5日 上午9:03 制度生活区的早晨总是安静得过头。 没有交通声,没有人声喧嚣,连气味都像是经过过滤的空气标本。只有光,从墙面与地板交界处缓缓亮起,像是提醒你该起床,该进入一段被规划好的行程。 岭翔走进训练区的时候,鞋底踏在无声的地面上,连自己的呼吸都听得见。这栋楼他以前来过几次,熟悉的不是环境,而是那种在这里「不需要思考,只需要反应」的感觉。 门自动滑开时,他愣了一秒。 空间比他记忆中宽敞,光线是无影的白,温度控制得极为稳定。墙边掛着几组生理监控线材,中央铺设一张低调的人体模拟床,左右各设有半透明反应墙。 他还没踏进去,就先看见她了。 澪站在右侧的监测台旁,穿着制度深灰色观察员制服,头发盘起,目光没有特别转过来,但在他出现在门边的那一瞬,她眼神轻轻一动——不是惊讶,也不是迎接。 岭翔走进房间。门在他身后关上。 「今天做什么?」他开口,语气平。 「基础项目。动作反应、感官刺激测试、呼吸节奏调控。」澪语调稳定,「时间一小时左右,有什么不适可以中止。」 「不用。」他脱下外套,把感应贴片贴上手腕与下腹。 他躺下,感应墙亮起柔和的光波。 澪在一旁按下面板,手指没有停顿。她低声说了一句: 「开始了。」 像是对他说,也像只是对整个空间说。 他闭上眼。 所有生理资料开始同步,而他知道,最先写下第一行观察记录的,还是她。 补记|观察员笔记(M05) 时间|2050年6月5日 晚上11:42 档案编号:S14-OBS-M05-01(未分类备存)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生理反应纪录摘要】 ? 反应延迟:无明显异常 ? 刺激强度容忍范围:稳定 ? 呼吸节奏调控能力:高 ? 协作配合度:极高 ? 主观回馈:未提出中止要求 【个人补记|非系统项目】 两年没见到他,他有些变化。 外型上仍很年轻,但少了当年的羞怯与微微避开的眼神。 脸孔更沉静了些,轮廓变得锐利了一点。还不是成熟的大人,但少年感已经往下退了,像一层快乾的顏料,还能看见,但不再是主色。 说话比以前直接,眼神也更清晰——但动作上,他仍不时看向我,像是在确认什么步骤是否正确。 但他学会了怎么不让人看出自己其实还没那么确定。 这让我一瞬间觉得陌生。也更清楚地意识到,他不再是过去那个「会先看我一眼再行动的孩子」。 他正往机构要他成为的方向走去。 * 岭翔回台已近一个月。机构安排的训练节奏精准而无馀地,几乎不留间隙。 每天早上是体能维持训练与动态肌肉张力测试; 午后进入健康监测,包括内分泌检测、神经反射延迟评估、睡眠品质扫描; 週期性还需配合精液样本採集、性腺反应模拟、个体化社经适配性问卷。 这些流程不会在他面前解释太多。 该签的他会签,该做的他会做。程序冷静,效率惊人,彷彿一切都是为了将他调整至某种最佳状态。 澪总是出现在训练场边,记录他的反应、数据、呼吸频率,有时也只是静静站着,什么都不说。 有几次他在器材下坐起来,转头看她,她刚好抬起头,视线对上时也没有回避,只是点一下头,像是说:「可以。」 整体来说,一切都在制度预测内。 唯一不可预测的,是「那件事」什么时候会发生。 * 任务通知来得比他预期得更早。 那天傍晚,他刚从训练室回到房间,裤脚还沾着午后运动场边洒水后未乾的灰尘。刚进门,制度App的页面就自动跳出。 【S14|任务预告】 任务阶段:正式配对/自然性交初阶 执行时间:2050年7月17日 执行地点与配对资讯将由观察员于当日任务流程中全程引导。 通知简短,格式一致,没有额外说明。 他盯着画面好几秒,没马上关掉。 身体的疲劳还停留在小腿肌肉里,但眼前的字句像是隔着玻璃在发亮,冷,却明确。 他坐下,手肘撑在膝上。 那是一种无声的准备,也是一种不知道该准备什么的空白。 那晚他睡得很晚。 不是激动,也不是不安。 而是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身体紧张——像是整个人正走进一场无法彩排的仪式,而他连门在哪里都还没看清楚。 他翻了一次身又一次,直到房间灯光自动调暗为夜间模式。 墙上的时鐘数字悄悄跳过了凌晨一点。 他闭上眼时,脑中只剩下几个字: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 * 地点|制度训练区 C 栋更衣区外廊 时间|2050年7月11日 下午4:20 训练结束后,岭翔坐在更衣区门口,手里握着一瓶水,还没打开。空调送风声在上方持续吹着,混着他刚换下来的运动衣淡淡的汗味。 澪在距离他不远的座位上,低头整理观察笔记。她通常会在这时候完成系统备份,等数据云端同步完成后才离开。 岭翔盯着瓶盖,没看她。过了几秒,他忽然开口: 「我可以问你一个……比较个人的问题吗?」 澪没抬头,但声音温和:「可以。」 他手指转着瓶盖,像是在确认一件东西该不该说出口。 「你……有过性经验吗?」 她这才抬起头,看着他。他没有闪躲,但语气明显慢了下来:「我是说,真的那种,不是模拟。」 她静静地看着他几秒,然后点了点头:「有过。」 他点头,像是在听完答案后默默存档,然后补了一句: 「那个人……是你喜欢的吗?」 澪这次停了稍久,像是有一瞬间不确定要怎么说才刚好。 「是。」 岭翔没有再追问。只是盯着手里的瓶盖说:「我其实也希望,第一次是跟自己喜欢的人。」 语气平稳,像是在说一件不会发生但仍值得说出口的事情。 「但我也知道……制度不会照这个条件安排。」他说完,看向她,「所以我会接受现实。」 澪合上笔记本,将它放在一旁,手指轻扣了两下封面。然后她说: 「你不是唯一这样想的人。」 语气很轻,像是某种侧身承认。 沉默落下来。过了几秒,他又问:「第一次会不会很难?」 这次她的反应更快了些。 「如果你太在意让对方舒服,可能就会变得难。」她顿了一下,「但不是技术上的难。是你不知道怎么在有限的接触里,把那个人真正看见。」 岭翔听完没说话。只是点了一下头。 澪站起来,收好笔记,走出去之前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不需要马上做到什么,只要记得每个人都是从不确定开始的。」 说完这句话,她便离开了。 岭翔坐在那里,手里的水瓶还没打开。 他低头看着瓶盖,像是刚刚那几句话,把什么东西慢慢转进了某个还未开封的位置。 * 走廊灯光已自动调成夜间模式,空气里瀰漫着一种滤净过的静。 齐曜辰靠在窗边的高椅上,手里握着一杯制度提供的热咖啡,指节轻敲杯身,不为打节奏,只是让自己醒一点。 他听见澪的脚步声时没有回头,直到她走近才开口:「刚下班?」 澪点头,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下。 「听说岭翔的任务日期确定了,他还好吧?」曜辰问。 澪打开观察用平板,将笔记同步至云端,语气一如往常:「他问了我几个问题。」 曜辰抿了一口咖啡,笑了一下:「第一次都会很紧张啦,特别是像他那种……一脸处男样。」 澪没笑,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视线落在平板画面上,没有太多表情。 「他有说什么?」曜辰问。 「他想知道第一次会不会很难。」 「然后你怎么回?」 「我说……不会太难。比较难的是,要怎么让对方觉得,这不是一个被交代的任务。」 曜辰听了,没立刻回话。只是点了点头。 澪把平板放到一旁,手指无意识地轻扣桌面一下,又停下。 有一瞬间,她的视线飘得有些远,像是被某个不在场的回忆碰了一下。但她很快收回来,表情没变。 「他其实……很认真想把事情做好。」她说。 「他是那种人。」曜辰说,语气很轻。 「嗯。」 他低头转着咖啡杯,「我记得我第一次也紧张得要命。还没碰对方之前,手都在抖。」 澪侧头看了他一眼,嘴角有点像笑,但没说话。 「不过最后也就……过去了。」曜辰耸耸肩,「没有人真的准备好了才开始的。」 澪没有回应,只是看着桌面,像是在确认那句话的重量。 曜辰喝了最后一口咖啡,放下杯子。 「他运气不错。」他说。 澪转头看他。 「有你在。」 走廊灯光又自动暗了一阶。休息区安静得只剩水气机运转的声音。 她回到房间时,灯还没亮起。 制度设定好的光感延迟开啟,给夜归的人一点缓衝。 澪把外套脱下、掛好,动作轻慢。 然后她走到书桌前坐下,沉淀。 然后她想到什么似的,打开抽屉,从最里面取出一个小东西。 她坐下来,将那东西放在掌心。没有马上看,手指只是轻轻摩擦着边缘。 过了一会儿,她才抬眼望向它,像是某段时间又悄悄回到了她身边。 没有对话,也没有声音。 只是她一个人,在灯未全亮的房里,静静坐着。 * 手机震动时,天还没亮。 江岭翔从床上坐起来,房里只亮着低频应急灯。空气有点冷,像是系统自动调节进入了「清醒准备」模式。 他伸手抓起放在床头的通讯装置,萤幕自动解锁。最上方浮出一条讯息提示: 【S14|任务日提示】 任务编号:N-1A 对象:希丽雅?班奈特(Cilia Bet) 时间:今日上午09:00 地点与引导流程将由观察员说明。 他盯着那一行字看了好几秒,没有动。 不是因为不懂,而是因为大脑花了一点时间处理那个名字。 Cilia Bet。 他一开始以为是系统错乱,或者还没完全醒。他按了一下返回,再重新进入任务通知页面。 那行名字还在。 清楚,完整,没有误差。 他把手机放下,手指在被单上轻轻摩擦了两下,像是在抓住什么不会滑走的东西。 心跳变快了——不是那种剧烈的惊慌,而是一种不太确定从哪里开始反应的加速。 他没说话,也没做出什么动作。只是坐在那里,盯着房间对面的墙。 过了一会儿,他起身去洗脸。水声很轻,但拍在脸上的那一瞬间,像是整个身体才真正醒来。 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没有比昨天不一样。 但他知道,今天开始,有些事情再也不能当作任务而已。 当M05出现在门口时,岭翔已经换好制度提供的服装,坐在床边等待。 他一夜没睡好,眼神仍清明,但背部像是刻意挺直着。从他手指交握的角度可以看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克制。 「准备好了吗?」澪问。 他点头。 制度生活区的清晨有种过度安静的节奏。走廊像是空气被压缩过一轮才送进来,所有步伐声都显得比平时轻。 身体状态检测安排在进入引导区前的小型检测间。岭翔脱下上衣,配合穿戴感应装置,全程无语。 澪站在控制板前,监测他的呼吸节律与神经反应数据。仪器在背后嗶地响了一声,她简短输入确认码。 「数据正常。」她说,语气无特别起伏。 岭翔穿回衣服时,眼角馀光掠过她的脸。他很想问:「你知道她是我学姐吗?……」 但话卡在喉头。他抿了一下下唇,没说出口。 他知道澪会等他开口,她从不逼他问出什么。她只是站在那里,像某种篤定的存在。 接着是心理状态简询。制式流程中包含三个问题: 「你是否了解今日任务流程?」 「你是否目前无身体或心理不适?」 「你是否知悉此任务具性交性质,并同意执行?」 岭翔一一回答:「了解。无。是。」 澪没有记笔记,只是操作系统,完成同步。萤幕上任务状态更新为:「进入引导前流程完成。」 然后他们进入引导区。 — 任务导师早已在那里等着。她穿着制度专属技术层的深灰制服,身形纤细,短发俐落,皮肤白得近乎透明。 她没有报上名字,只在确认身分时简短自我介绍: 「我是F09,今天的引导人员。」 声音清晰,语调平稳,不过高也不显冷。 「接下来,我会进行任务说明,并在过程中全程陪同。你的观察员将在场纪录,但不会干预。」她顿了顿,看了他一眼。 「任务对象是自愿申请的。由于你们两位皆为初次,我会从开场协助到结束,确保流程顺利、安全,并尽可能降低心理负担。」 岭翔微微抬起头,眼神动了一下。 ——她也是第一次? 那个念头没有说出口,但明显在他脑中掀起一点波纹。 他原以为她早已习惯这种事,甚至可能比他更冷静、更知道怎么做。 现在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想她。 他低下头,只点了点头,没有让那个情绪再往外走一步。 2-4第一次自然受孕任務 地点|制度任务执行室 A 栋第3室 时间|2050年7月17日 上午08:59 任务室的门开啟时,光线比预期还柔和。 岭翔跟在导师F09身后走进来,第一眼注意到的是空气的气味——几乎没有味道,像是被完全过滤过的医疗级循环系统。地面是无反光的灰,墙面有雾化处理过的玻璃感,空间不大,一张中央平台占据了房间正中,形状介于床与研究设备之间。 他走进来的时候,希丽雅已经在另一侧。她回头看他一眼,没说话。 M05站在观察室外的玻璃后方,没有进入。她的身影被光线折了一点,只能看见她站得笔直,双手交叠在胸前,没有动作。 F09站在两人中间,打开掌上的任务面板,语气清楚:「任务即将开始。」 「任务目标为完成一次性交并成功射精,数据纪录将依照标准流程同步至制度主伺服器。依规范,性交时间需不少于十分鐘,以确保生理节奏稳定与数据效度。」 她看了一眼岭翔,语气依旧平静:「如果你在过程中感觉射精即将到来,但时间尚未结束,可以选择暂停动作,或先行抽离,恢復后再进行。」 他点头,没有出声。呼吸开始稍微有些不稳定,但仍控制得住。 F09转向希丽雅,语气轻柔:「接下来我会为你安装一枚微型内视镜装置,装置会定位于后阴道壁上方,用以观测插入、射精与精液吸收动态。过程不会疼痛,装置为一次性,任务结束后制度会自动取出。」 希丽雅点了点头,神情虽紧张,但没有抗拒。 F09向两人确认:「观察员已完成前期纪录。你们是否准备好了?」 岭翔深吸一口气:「……可以。」 希丽雅轻声说:「我可以。」 F09看了一眼面板,输入确认码,然后后退一步。 「任务正式开始。」 观察室里光线恆定,所有数据同步的速度与她的呼吸几乎一致。 澪站在玻璃后方,看着里面两人一前一后走入房间。平台、监控、进场流程,全都和无数次模拟演练一模一样。 唯独不是模拟的是那个坐在光下的男孩——现在该称为男性了——站得笔直,回答F09的语气低稳,却带着她听得出来的一点点压力。 她没有做笔记,因为前期纪录早已完成。 也没有再动笔,因为此刻没有制度要求她必须输入什么。 但她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那个画面。 当F09说出「性交时间需不少于十分鐘」时,他的呼吸变了一点。 她注意到他轻微地转了一下肩膀,那是他过去一紧张就会有的反射动作。 当他说「……可以。」的时候,她几乎可以听见他咬了咬下唇的声音——虽然观察室是静音的。 她想起很多次他在训练结束后坐在椅子上,低头沉思的样子。 想起他说「我会接受现实」时,眼睛避开她的角度。 现在,他真的在接受了。 不是因为制度强迫他,而是他选择了走到这里来。 澪没有退开。她站得很直,像制度要求的那样。但她知道自己现在并不是在观察一场普通的任务——而是会留下重量的第一次。 平台上,两人站在彼此面前。 F09站在一旁,语气一如往常稳定:「在插入之前,我们会先进行彼此观察与触碰阶段,目的不是为了刺激,而是让身体先接受对方的存在。这对第一次进入很重要。」 岭翔听着,喉头微动。他的掌心有点湿,但没有出声。 「现在,请双方自行完成脱衣,节奏不用急。」 希丽雅先动了。她的手指绕过制服的边缘,先解开了颈口,再一件件将布料退下。她没有刻意慢动作,也不慌乱,像是早已接受了今天要把身体交出去的事实。 衣服落到脚边时,她站直了,没有遮掩。 那一刻,岭翔才真正抬起头。 她的身体比他想像中来得白,胸部不算大,但线条乾净、乳晕顏色柔和,两腿之间的阴毛修剪得整齐,外阴隐约可见,像一片未完全张开的花瓣。 那一眼,他差点没来得及转开。 耳朵热得发烫,视线有点不知该停在哪里。他不是没看过图片,也不是没见过AV,但这是真实的、呼吸中的、对他站开身体的女性。 他慢了几秒才开始动手,将自己的上衣褪下,再往下是裤子与贴身布料。 当他脱到只剩下内裤时,身体仍然没有完全勃起——不是冷淡,而是整个人都还处在被现场压着的紧绷之中。 他低头,手指抓着腰缘的布料,有点僵。 「你可以慢慢来。」希丽雅的声音很轻,像是故意帮他找一个台阶。 他抬眼看她。那一瞬,她的眼神刚好落在他还没露出的下体位置。 他知道她在看。 当他终于把最后一层拉下时,空气像是瞬间变得沉一些。 岭翔的生殖器还未完全硬起来,却已露出相当的厚度与长度,那形状与比例不像是她在资料图或过往男体记忆中习惯的样子——是真实的、具有重量与张力的肉体。 阴茎下方的睪丸自然垂掛,皮肤微皱,因环境温度略微收紧,但仍清楚呈现出那种浓厚性徵的存在感。 她确实不是第一次看到男性生殖器,但这具身体在她面前时,却让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秒。 不只是因为尺寸,也不是单纯的好奇——而是那一刻,她真实感受到:这个器官将要进入她的身体。 而她也允许这件事发生。 F09看了眼数据,不语。 「现在,请你走近他,双手放上他的胸前;岭翔,你的手放在她的腰际。」 两人照做。 当她的手贴上他胸口那瞬间,他下意识吸了口气。她的皮肤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冷静,手心是热的,手指微微颤着。 他把手扣在她腰上,指尖触到她的肌肤时,像触电一样地紧了一下。 「请你们互相观看对方的身体,无需急于反应。」 他低下头,视线顺着她的锁骨、胸口一路往下。 他从没想过第一次看到女性的胸部会这么让人喘不过气。 不是大,而是近。那是真实地存在于手前十公分内、起伏着的乳房。乳头像是被空气抚过后微微立起,带着粉红与深色之间的暖意。 他往下看了一眼——是她双腿之间那个区域。外阴没有完全张开,但可以看见里层微微湿润的光。 他的脸瞬间红了,整个人像是要往后退一步,但脚没动。 「再靠近一点没关係。」F09轻声提醒,「你们需要时间习惯彼此。」 岭翔咽了口口水,手没收回。 她看着他,轻声说:「你可以摸我。」 那句话像是某种默许,也像是打开了某个还没命名的门。 岭翔没立刻回应,只是将视线落回她的身体上。他的手还放在她的腰上,从那里开始,他让自己的手慢慢移动──往上,滑过侧腹,再往前,碰到她的腹部。 她的肌肤柔软而温热,并不像他想像中那样有距离。她没有退开,反而稍稍向前靠了一点点,像是给他更多空间,也给他一点安全感。 他的手滑上胸口时明显犹豫了一下。那不是触摸一块肌肉,而是一种即将被记住的记忆。 他的指尖碰到她的乳房,乳头不小心擦过指腹时,他浑身一震。 那是第一次。他碰到了一个人的胸部,一个女性的乳房,是柔软、真实、带着体温与呼吸的重量。 他没有捏,只是静静覆着,掌心贴着乳肉缓缓移动。 乳尖在他手下逐渐变得明显──她也有反应了。 希丽雅的呼吸开始变重些,但依然稳住声音。她伸手,碰上他的手臂,沿着他前臂的肌理往下,落到他腰间。 她的指尖略过他的下腹,那里的皮肤因紧张而略有发热。他已经开始有勃起的反应,只是还不完全。 她轻轻将指尖放到他阴茎的根部,没急着握紧,只是沿着长度抚过。 那一瞬间,他的呼吸明显重了。 「没关係,你可以摸我多一点。」她的声音贴得很近,像是在他耳边说的。 F09站在距离之外,看着两人数据变化,语气平稳:「目前一切正常,节奏可继续维持。」 岭翔像是得到允许,手从她胸部滑下,沿着肋骨与腹部,慢慢滑向她大腿内侧。 他的手指没那么稳,碰到腿根时明显停顿了一下。 她没有缩,反而轻轻打开了一点姿势,让他的指尖能贴近那里──她的外阴。 第一次碰触那个地方,他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被什么瞬间捲住。 他没有立刻插入她体内,也没有指导性的动作,而是只是贴着那片柔软与湿润的皮肤,轻轻画圈。 她的下体早已有些湿,他的指腹滑过时能清楚感觉到黏润的触感。 「你……很湿。」他低声说,语气像是惊讶,也像是喃喃自语。 「是你让我这样的。」她的声音也带着一点喘。 两人的呼吸都比刚刚更重了一些,却没有人先退开。 岭翔抬起头,看着她。 他们的脸很近,只有几寸的距离,额头几乎已经碰到了。 她也看着他,眼神里没有要求,也没有后退。 他倾身了一点。 不是衝动,也不是预谋──只是一种本能的靠近,像是想听见她的呼吸再近一点,像是想知道,如果再靠过去,会不会是什么不一样的感觉。 他的唇停在她的唇上方,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 她没有动,也没有催促。 那一瞬间,他却停住了。 心跳声在耳里放大,空气像被拉成一层薄膜。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亲下去。 只是突然很清楚──如果跨过这一步,事情就不一样了。 于是他停住,抬起手,轻轻摸了一下她的脸颊。 然后退开,低下头,吻了她的锁骨。 那里的肌肤温热,轻微起伏,没有语言,只有接受。 她也没有问。 只是闭上眼,让那个没发生的吻,像某种遗漏,静静地留在他们之间。 当他退开时,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刚才更明显了。 他整个人已经明显勃起,阴茎笔直、发红,甚至略有微微脉动,几乎贴上她的小腹。 她的手还握着他,掌心传来热胀的重量与跳动。她低头看了一眼,指尖有些发紧,眼神明显停住。 「好大……这个真的进得去吗?」她语气里带着一丝担忧,一丝迟疑。 他的阴茎在勃起状态下的存在感几乎是侵略性的。 她不是没看过阳具,但她第一次感觉到:「这可能会痛。」 岭翔喉头动了一下,声音低低地回:「……我也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插入过。」 她抬头看他,眼神带着一点紧张,也有一点依赖。 他没有移动,只是静静让自己留在她手里,像是等待她先释放不安。 F09的声音此时介入,语气依然平稳: 「这类情况属于常见差异。女性阴道具备高度延展性,进入初段时会有张力,但并非无法容纳。」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两人:「我会协助进入过程,若出现强烈疼痛或阻力,我会即时中止,并引导调整。」 她走近几步,语气不变:「目前两人身体状态良好,湿润度、勃起硬度皆在标准值内。可进入引导阶段。」 岭翔看着她,像是从刚才的张力中稍微回过神来。他深吸一口气,再次看向希丽雅。 她点了一下头,像是把身体重新交给了他。 「我会小心。」他低声说。 她看着他,点了点头,声音几乎听不见地回答:「我相信你。」 2-5進得去嗎? 任务平台的表面是雾白色、无明显边角的曲面,材质柔软但不陷落,能根据体重与压力自动调节支撑,保持骨盆与腰椎的最佳稳定角度。表层微微发热,让肌肉能够放松,且具备高灵敏感应层,能即时记录接触点、体位变化与推动力道。 这不是医疗床,也不是情趣装置,而是专为性交行为设计的制度平台。 F09站在一侧,确认平台啟动状态后,向两人说明: 「你们将使用此平台完成插入行为。为提升舒适度与润滑度,我会建议先进行前戏──包含爱抚与口交,可根据彼此节奏调整。」 她转向岭翔,语气仍是专业语调:「你可以从接触胸部与下腹开始,若对方同意,也可使用口腔刺激阴蒂与外阴。请注意节奏,不需急于插入。」 岭翔点了点头,表情紧张却没有退缩。 「我会慢慢来。」他说。 他跪上平台,让自己的身体靠近她。希丽雅已平躺在床面,双膝微屈,腿自然打开。她的身体在平台上显得格外柔软,像是已经决定将这一切交给他。 他先从吻她的锁骨开始。那里的肌肤细緻又敏感,他低头亲了一下,再一下。她的反应很微妙,轻轻吸了口气,没有推开,也没有说话。 他把吻一路落下去,从胸口,到左侧乳房。他张嘴,将她的乳尖含住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她身体颤了一下。 他没有急着吸吮,只是轻轻含着,用舌尖绕着转,慢慢描着乳晕的边。 他的动作有些不稳,像是在记忆里找方向,一下子太快,一下子又停太久。希丽雅的肩膀略微紧绷,虽然没有明说,但她的呼吸节奏显示出些微迟疑。 F09适时出声:「保持节奏,舌尖沿着乳晕边缘移动即可,不需过度用力。慢一些,观察她的反应。」 他像被点醒似的调整动作,手也稍微稳住,换另一侧含住,舌头更温柔地来回划过,这次她明显地喘了一声,整个胸口起伏变大。 她的手握紧了床垫边缘,呼吸比刚才更重了些。 「可以吗?」他抬头问。 「可以……」她声音轻得几乎快要听不见。 他继续往下──吻过她的腹部、肚脐、骨盆。他的脸几乎贴着她的下腹时,能闻到那里传来一种淡淡的咸甜气味,是她的体液。 他跪在她腿间,双手扶着她的大腿根部,将她的阴部完整暴露在眼前。 那是他第一次这么近地看见一个人的性器。 阴唇因湿润而微微张开,里面闪着透明的液光。顏色偏深,质地像柔软的花瓣,层层摺叠,呼吸似的开合着。上方微鼓起的阴蒂颤着,像是在等待。 但让他最惊讶的,是那个洞口── 他愣住了。那个地方比他想像中还要小得多,小得像一隻手指都会塞满。他几乎是本能地吞了口口水。 这怎么可能进得去? 他没说出口,只是心里被这个念头震了一下。 他下体已经勃起到几乎发胀,而她的身体,看起来根本无法容纳那样的尺寸。不是因为他怀疑她,而是因为这一刻的视觉衝击太真实,太陌生。 他知道资料里写着「阴道具备延展性」,也知道制度说「会自然打开」,但现在、此刻,那个看起来比拇指还窄的地方,让他全身的神经都紧了一下。 她似乎感觉到他的停顿,轻声说:「没关係……你慢慢来。」 他点了点头,心跳加快,把嘴唇贴了上去。 一开始只是轻轻地吻──像在尝试那是什么样的味道。他试图伸出舌头,模仿记忆中学过的节奏,但舌尖一会儿太急,一会儿太浅,甚至几次滑过阴蒂时动作过重。 她腿部肌肉收紧了一下,眉头几乎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F09再次出声,语气平稳:「放慢舌头的速度,改用画圆的方式,集中在顶端。」 他照做,这次让舌头沿着阴蒂缓慢画圈,试着用舌尖轻轻点着,不再急促来回。 希丽雅发出一声明显的喘息,髖骨微微抬起,身体在他的舌下颤了一下。 他试着重复那个动作,用舌头在她最敏感的部位来回,越来越稳,也越来越投入。 她开始微微颤抖,髖骨会随着他的舌头动起来。她伸手覆在他头上,没有压,只是放着。 那是一种非常直接的亲密——他将嘴埋进她最隐密的地方,而她让他留在那里。 F09侧身,啟动平台侧面的观测模组。 一道柔光从底层升起,照亮她下腹的位置,一组微型阴道内视镜已预先安装,现在正式啟动── 萤幕上浮出子宫颈与阴道内部的即时画面。 F09的声音适时提醒:「润滑度足够,若你愿意,可进入插入阶段。」 岭翔抬头时,嘴唇还带着湿润的光。他看向她。 她红着脸点头,声音带着微颤:「来吧。」 岭翔撑着身体,让龟头对准她的入口。 他已经感觉到自己处在极度勃起的状态,整根阴茎又硬又涨,甚至在空气中略微颤动。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低头看着两人相接的位置时,有一种近乎荒谬的落差感。 她的身体湿润、明显准备好了,可那个小小的洞口仍旧看起来像是无法打开的结界。 他试图将龟头往前推,角度略低,摩擦到阴唇的下缘,滑开了。 他调整一下姿势,重新对准,第二次推── 「……啊、等一下……」希丽雅突然一声低呼,身体往后缩了一点。 他立刻停住,脸上泛起明显的紧张。 「对不起,我……我是不是弄错方向了?」 「你出现收缩反应,请深呼吸,让骨盆肌肉放松。」F09语气依旧冷静,「岭翔,请略微上提你的角度,避免以直线压入。」 岭翔依照F09的指示,微微抬起角度,再次对准。 这一次,他没有急,只是让龟头重新贴回她的入口──那层湿润却紧密的柔肉,一碰到他时,立刻像是收缩了一下,整个身体轻轻往里吸。 她的呼吸明显变得急促,腿微微颤了一下,却没有闭合。 「可以吗?」他低声问。 她点了点头,眼神有点泛红,嘴唇略微张着:「你慢慢来……」 他深吸一口气,将腰向前推了半寸。 那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的龟头被一层热烫、湿滑、紧密得几乎要挤压住的肉壁包裹住。不是滑入,而是被强行接纳。 她的身体立刻颤了一下,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 她抬起手抓住他手臂,指节都泛白了。 他整个人瞬间僵住,呼吸卡在喉头:「我停下……对不起,是不是太……」 「不是你……只是我还没开……」她咬着唇,身体微微发抖,像是在抵抗那种被撑开的痛感,「你……真的很硬……太满了……」 F09的声音适时响起,语气一如往常稳定:「目前进入深度约1.6公分,属初段收缩期。请男方暂停动作,保持压力不动,等待自然放松。」 岭翔忍着衝动,没有再前进。他低头看着她的脸,湿润的睫毛、紧咬的下唇、额头上刚冒出的汗珠,所有细节都清楚得让他心口一阵发紧。 她闭着眼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骨盆,自己稍微改变了角度。那个动作让她的入口自然地开放了一点点。 「你可以再试一次……」她声音颤抖,但明显已经从刚才的紧张中松了一层。 他重新调整角度,龟头缓缓地,再度顶上去。这次他听从本能,将阴茎稍稍向上滑动,沿着她的体腔内壁一点一点挤进去。 湿润的黏膜贴得极紧,每一次前推,都是沿着一条柔软又紧迫的轨道滑入。 她不再喊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撑开的呻吟,低低地从喉咙里溢出,像是在努力忍住什么。 他看着自己的阴茎,一寸寸被她的身体吞没。那不是单纯的进入,而是一场缓慢的佔有──她的身体,正一点一点地让他进去。 进入到一半时,他整根已经被紧实的肉壁包住,几乎像是要被她吸住一样。 她颤着声音说:「你……进来的感觉好明显……我能感觉到你每一点……」 他没有回话,只是低头吻了一下她的额头。额头是湿的,渗着汗水与体温。 「我再深一点……可以吗?」他喉音低哑,整个人紧绷在克制与渴望的边缘。 她眼睛睁开一点,望着他,声音颤着:「你进来吧……慢慢的……我想让你全进来……」 他再推了一点点。 她整个人像是一下绷紧,口中发出一声几乎无法控制的呻吟:「啊──!」 但她没有阻止。 最终,当他停下时,整根几乎完全埋入她体内。 观察萤幕上,内视镜画面同步播放。 澪站在投影光墙前,背挺得笔直,眼睛没有眨。 她看见他的阴茎从画面外推入── 一开始只是浅层的探入,柔软的阴道壁像潮水一样向两侧让开,包住他。每往前一寸,那些摺叠的黏膜就被撑开,压进深处,逐层收紧。 当他完全没入时,镜头捕捉到一个明确的画面──她的体内被整根充满,最深处的前壁与子宫口前缘向上顶出,產生明显的压迫曲线。 她被填得满满的,像是一滴空隙都没有留下。双腿微微颤抖,小腹上甚至能隐隐感受到压力向上顶出。 她气若游丝地说:「你真的……好深……我从来没想过可以进这么多……」 岭翔整个人悬在她身上,没有立刻抽动,只是静静停着,让她的身体记住他这个形状、这个长度。 「谢谢你……让我进来。」他低声说。 她闭着眼,嘴角微微上扬,呼吸依然急促:「你已经在里面了……我现在……只能感觉到你……」 观察室外的光线仍然恆定,透明萤幕上浮动着几项核心数据——体位稳定度、进入深度、肌肉反应、同步呼吸节奏。 一切都在预设范围内。 但澪没有看数据。 她站在玻璃后,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那个画面。 她看见岭翔的身体低下去,一点一点没入那个女孩的身体里;看见他额头贴着她、手指微微颤抖、呼吸湿热地打在她颈边。 也看见她张着嘴喘息,忍着痛、忍着满,直到整根埋入时,整个身体拱起来像一张被紧绷拉满的弓。 数据曲线在那一瞬间达到某种完美的「稳定值」。 那是制度最喜欢的数字。也是她最讨厌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