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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伍连德正色道:“张统领,事关东北安危,责任重大,不是您口中的‘鸟活’。”

    张作霖哈哈一笑:“老子就是发发牢骚,就算当我是宋江,不也是好汉嘛!”

    李谕说:“张统领原来是在自夸。”

    “有道理!”张作霖说,“这位小哥有文化,能听出老子想说什么。”

    其实是李谕给他圆了回来,李谕说:“张统领,如果能够控制鼠疫,对您在东北的声望会大有裨益。”

    张作霖说:“看你说的!老子要什么声望?老子爱民如子,是甘愿前来。”

    话风转变得是真快。

    滨江道台于驷兴说:“张统领,还没给你介绍,这位是伍连德,刚刚升任总医官,近期的任务都会由他发布;这一位哪,是帝师李谕,你想必有所听闻。”

    “老子最爱学文化,当然听过!”张作霖大大咧咧说,“要不是我当年落草为寇,现在也是个洋状元,你说是不是,帝师老爷?”

    李谕说:“如果哈佛知道遗失了您这样一颗学界明珠,必然追悔莫及、痛哭流涕。”

    张作霖问道:“哈佛……是什么?”

    李谕开玩笑道:“哈尔滨佛学院。”

    张作霖竖起大拇指说:“帝师看人真准!老子虽然当过土匪,现在又是兵头子,但老子一直心地善良,如果去当和尚,肯定是……是那啥来着?”

    李谕说:“六根清净,独具慧根?”

    “对对对!”张作霖说,“独具慧根,独具慧根!”

    李谕说:“如果真的独具慧根,肯定会意识到原来鼠疫发生于鼠疫杆菌,需要采用隔离手段、戴口罩,消灭传染源。”

    张作霖说:“太对了!就说为什么会派老子来,因为只有老子最有慧根,能管得住那些不听话的。”

    锡良八成就是觉得他像个兵痞,这种强行维持治安的任务,让出身草莽的张作霖干,肯定更能完成任务。

    现在的老百姓没多少公共卫生知识,不会特别配合,除非做出成绩让他们看到效果。

    李谕的一番话说得张作霖非常受用。

    当然了,他也想借此机会多多接触一下日本人和俄国人,张作霖这人虽然文化程度很低,但非常擅长左右逢源,拿捏平衡。

    他深知想要继续扩大力量,离不开俄国或者日本人的支持。

    李谕说:“有了张统领的兵,日本再想派来军队,正好没了借口。”

    张作霖说:“你们说吧,让老子的兵做什么,我这就去安排。”

    伍连德拿出地图,指给他各处关卡:“张统领把兵分散在这些地方,另外派一部分维持治安。”

    李谕拿出口罩:“还有这些,由于在疫区,务必佩戴好。”

    张作霖讶道:“戴这鸟玩意干什么?蒙上脸,难不成还要当个打家劫舍的响马?”

    李谕给他解释:“如果不戴,可能会染上鼠疫,然后去阎王爷那里抢劫了。”

    “老子又不是猴子,抢不过阎王爷,”张作霖拿过口罩,“嘿嘿,老子这人就是听劝!小的们,不想死的就戴好!”

    张作霖带兵很有一套,命令传下去贯彻得很到位。

    伍连德又说:“张统领,现在寒冬时节,听说山林里的山寨,也闹了瘟,他们可能会下山……”

    张作霖摆摆手:“老子最熟悉的就是响马行动,不用担心,谁敢下山,老子蹦了谁。”

    “并非如此,”伍连德说,“我的意思,把口罩以及防治措施也告知他们。”

    “啊?”张作霖脑袋一大,“总医官,您说的话我咋就听不懂?您还要帮响马?不怕朝廷问罪?”

    伍连德说:“如果不能根除鼠疫,我们在这做的一切将毫无意义,鼠疫杆菌的可怕不用我再多说。”

    张作霖说:“那你得告诉我,这鸟东西到底从哪传过来的,咋就这么厉害?我好告诉我的兵,让他们安心。还有,我听说日本人和俄国人杀了上万只老鼠,都没发现个一二。”

    伍连德说:“根据我这段时间的解剖和讯息追踪,在解剖了第一个病人后就发现了肺部感染。这个一号病人的身份很特殊,是一名皮毛商人。”

    张作霖说:“皮毛商人?”

    伍连德说:“我猜测,他是捕捉旱獭,然后用皮毛代替貂皮售卖。”

    “这些个刁毛东西!”张作霖大骂道,“我就说之前买的貂皮袄不对劲,原来用的是旱獭皮!”

    伍连德与李谕都汗颜了,原来他生气的点在这……

    对了,旱獭就是土拨鼠,表情包里大声“啊!”的那个动物。

    东北的貂皮大衣如今是身份象征,连奕劻这种军机大臣都爱穿。

    可是紫貂的数量非常稀少,数量根本不够,于是乎一些皮毛商人就想到了用土拨鼠的皮代替。

    后来东北的土拨鼠被抓光了,皮毛商人就跑去俄国境内抓,其中有一只土拨鼠携带鼠疫杆菌,带回东北后继而引发了整个哈尔滨的沦陷,六万人因鼠疫而亡。

    日本的北里柴三郎等人一直在解剖老鼠,根本没想到土拨鼠身上。

    第四百九十四章 解封

    东北的夜晚是真地冷,又是没有电灯的时代,不可能继续搞什么科研。

    李谕和伍连德在屋中烤着火,身上暖洋洋的。

    伍连德借着煤油灯的光,看起了一本英文书。

    李谕瞄到了名字,说道:“冰天雪地,鼠疫肆虐,看这本书的确应景。”

    伍连德抬头说:“李院士也看过薄伽丘的《十日谈》?”

    李谕说:“只是稍有了解。”

    《十日谈》其实是本相当少儿不宜的书籍,内容很黄很暴力,一言不合就开车,经常还是多人运动。

    举个其中尺度比较小的关于偷情的故事:那不勒斯有一对夫妻,老公是水泥匠,他老婆与附近一个帅小伙偷情。

    每次水泥匠顶着绿油油的帽子出门上班时,他老婆就会和帅小伙幽会。

    后来有一次,水泥匠突然早回来,他老婆赶紧让帅小伙藏到了酒桶里。

    水泥匠对他老婆说:“咱家里的酒桶没用了,我准备把它5个钱卖掉。”

    他老婆灵机一动:“我刚好找了一个买家,要出7个钱,正在屋里看酒桶。”

    水泥匠高兴地跑去看,帅小伙赶紧从酒桶里跳出来,对水泥匠说:“酒桶我要了,但是里面的酒渣你得清洗干净。”

    水泥匠答应了,跳入酒桶进行清洗。

    然后他老婆探进去头给水泥匠指挥清洗。

    精彩的来了,帅小伙见状从后面发起了攻势。

    具体什么画面,诸位自行脑补吧,无法描述。

    只能说太先进了,《十日谈》可是早在十四世纪黑死病时期就成书的。

    这只是书中100个故事中尺度很小的,还有一些直接分不清多人运动中的人物关系。

    当然啦,《十日谈》这本书实际是在反教会,冲破教会的各种枷锁。

    中世纪的教会提倡的是禁欲主义、受苦赎罪,正好这种思想对统治者有利,被大加利用。

    所以薄伽丘的《十日谈》所强调的个人主义思想才有了重大价值。

    伍连德说:“过往对鼠疫的记载实在稀少,我是想看一下同时期薄伽丘的记录。”

    李谕舒了一口气,问道:“他是怎么形容的?”

    “你来看。”伍连德指着其中一段:

    “鼻血是死亡的前兆,先是在大腿内侧和腋下生出无名肿块,很快会发展成鸡蛋苹果大小,再蔓延至全身各处,最后出现密密麻麻的黑色斑点。几乎所有出现症状的人三日内必死。”

    李谕说:“死状的形容与现在并不相同。”

    伍连德说:“没错,并且我带来的针对腺鼠疫的疫苗,根本不起作用。所以我猜测东北的这一次是新型鼠疫,在与迈斯尼教授和北里教授的交谈中,我称之为肺鼠疫。就传播的可怕程度,要比过往出现的更为甚之。我十分担心,一旦它继续扩张,整个东北会不会十室九空,就如同当年的欧洲。”

    李谕听得不寒而栗,对伍连德的医者仁心深表佩服。

    李谕说:“我等能做的,只能是尽快将它扑灭。”

    次日,张作霖跑来说:“总医官,尸体丢到哪?”

    伍连德问道:“新的死亡病例?”

    张作霖说:“实在太多了!昨天才一天就几百具,真是瘆人!老子当年去剿匪都没见过这么多尸体。我说总医官,这事不好干啊!”

    伍连德道:“不好干也得干,统领大人不会想退缩吧?”

    “不是那个意思,”张作霖说,“我是说,这事儿,得加钱!”

    伍连德说:“我会呈报朝廷,为你们酌情增发嘉奖。”

    张作霖笑道:“总医官大人高见,这样我就好使唤他们了。”

    伍连德说:“行了,你先带我去看看。”

    “您请。”张作霖在前带路。

    几人来到傅家甸时,士兵正在用木棍子绑着尸体运送,连个像样的担架都没有。

    张作霖说:“总医官大人,这是个小偷,应该是昨个儿晚上偷跑到一户人家偷东西,没想到染上鼠疫,今天早上直接死在逃走的路上,发病实在快。”

    伍连德说:“劳烦张统领把家中出现病例的家属,全部转运到哈尔滨火车站附近的火车车厢中。”

    张作霖反正也想接触一下俄国人,当下便答应。

    李谕又给伍连德出了主意,每天在一间会议室记录当日死亡人数,绘制曲线。

    在把今天的数据填上后,李谕对伍连德说:“伍大夫,拐点还是没有出现。”

    “拐点?”伍连德问,“指的是死亡人数变少?”

    “如今连增长率变小的势头都没有。”李谕说。

    “那就怪了,”伍连德说,“莫非还有隐形携带者?但鼠疫的发病这么快,不可能有此种情况。”

    没多久,伍连德的疑惑就被解开,因为他发现了一个大漏洞:傅家甸死亡的几千具尸体全部堆积在一起。

    ——死的人太多了,棺材都来不及弄。